“那些人的手掌上雖然沾染了髒污,卻沒有幹慣了體力活的人應當有的老繭。”
“富官窮民,商人中庸,大多數百姓都去做體力活了,種田人的手和肩膀上,更該有老繭的痕跡。”宋婉皺着眉仔細分析着。
“且看他們手上端着的那些個碗,都像是刻意砸出來的缺口。”
“小嫂——殿下這麼一說,我倒也有這樣的察覺,若是許久吃不上飯的流民,想來該是眼圈發黑,嘴脣乾裂,雖然那羣人中沒有胖子,但他們的嘴脣幾乎都是正常的顏色,故意餓上幾天的人,只會面頰明顯消瘦,不會有其他明顯變化。”江遠楓搗藥的手速度放慢了些,他眼神又一一掃過地下橫七豎八的病人。
“這些患病的人,才是實打實的飢餓許久的模樣。”他面色一沉,腦中瞬間想通了一些事。
此時,蕭寂手上持劍脅着一人而來,正是方才在關口乞討的一流民。
“先找個地方關起來,不要被人發現。”宋婉眼波輕轉,她心中不禁暗歎,在查地方民情方面,還是蔣瑾曄有經驗。
大人刻意讓她留了幾個臨風居的人在齊雲縣盯縣裏的風向,隨時稟報肖彌的一舉一動,又讓她指派蕭寂暗中帶來了一個“流民”盤問情況。
宋婉擅舉一反三,私下指派了擅長圍棋五子棋飛行棋的白齊賢窩在笑面書生常駐的說書館裏與人下棋探聽消息,以此觀察縣裏民心的風向變化,又指派喜好算命能忽悠人的李斯去賄賂忽悠齊雲縣的丁主簿,說他近日家中會有血光之災,除非他行善積德以化解…………….
“殿下,大人,門外有人說是找葉哥兒——”禾清面色流露出疑惑,什麼葉哥兒?
蔣瑾曄狐疑地看向宋婉,只見這丫頭眉毛一挑,“葉哥兒在這裏。”她晃晃悠悠走了出去,只見是一臉生的小乞丐。
她回來時,面色卻如同燒焦了的鍋底一般,黑得不能再黑。
“肖彌死了。”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皆是一驚。
宋婉深吸一口氣,她已留了臨風居里最有會計大才的公子抱着阿遙拿回來的齊雲縣賬簿去清點賬目了。
而此時此刻,肖彌竟然死了?
那若是後續查出來些什麼,也將是死無對證了?
“王齊呢?”蔣瑾曄眼眸一黯,緊接着發問。
“失蹤了。”宋婉想不明白,肖彌那廝,一看便知道是個貪生怕死的。
縱然他罪大惡極,且必然要被律法審判,但她絕不相信,此等膽小如鼠之輩,會有自殺的勇氣。
江遠楓將新寫出的藥方交給禾清,讓他去親自盯着大夫團煎藥,一邊擦了擦手,道:“自縊或是他殺?肖彌和王齊經歷午前一事,二人關係已經破裂了,王齊是有動手嫌疑的,但此時他又失蹤了,事情反倒更說不清楚了。”
“易知,你怎麼看?”江遠楓見蔣瑾曄思索着不說話,拍了拍他肩膀問道。
“首要之事,驗屍,找王齊,算着時辰,他還跑不遠。”蔣瑾曄目光遊移不定,視線最終落到江遠楓身上,“救病人的事情,你這邊需多費心思了,兄弟。”
江遠楓目光一顫,“怎麼突然叫我這麼肉麻,放心吧,小知知。”
宋婉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江公子還真是…花裏胡哨的。
不敢怠慢眼前事,她立刻作了新的安排,“蕭寂,要在黃山周邊加派人手保護,不得讓他有閃失。”
黃山便是她臨風居的頭一號會計,俗話說,只要公司幹得好,會計都要蹲大牢。
幾千年的亂世,會計背鍋事小,死得無聲無息才叫冤案呢。
正思索着,一道清凌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宋婉迴應那道如月的目光,輕聲道:”溳水縣府衙走一趟?“
蔣瑾曄琥珀色的瞳仁裏有滾滾星河,他點頭道:”婉婉與我心意相通。“
宋婉面色一紅,這人自從離了京,說法越發沒羞沒臊了。
一旁的江遠楓有條不紊地配藥、搗藥,聽見這二人暗戳戳的低語,心中大為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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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他兄弟一向悶騷,但沒想到他不止是悶騷,他是真騷。
把小嫂嫂撩得一愣一愣的。
到溳水縣府衙時,姚興晨正在清點移交審查的冊簿,有模有樣。
宋婉給蔣瑾曄使了個眼色,輕咳了兩聲。
“姚知縣倒是比那肖知縣勤勉不少,我們說要查齊雲的記錄時,那肖知縣的臉都綠了,一問三不知的模樣,可真讓人覺着不像是個地方當官的。”
姚興晨趕緊轉過身來給蔣瑾曄行禮,那顫顫巍巍的模樣倒真像是他認真到沒察覺有人進來似的。
“下官曾有幸聽過丞相大人十年前給百官講學,從那時起,下官便告誡自己要勤勉作業,做好百姓的地方官。”
他話裏挑不出毛病來,宋婉覺得無趣,“哎?李縣丞呢?這會倒不見他了。”
“哦,下官吩咐他去準備給災民施粥之事,每日申時在主城街開設。”
“知縣不是說無米無糧,這施粥的糧食,又是從何處來?”宋婉撥弄着茶盞上的蓋子,漫不經心問道。
姚興晨伏低了身子回道:“是下官家中的餘糧。”
身旁小廝補充道:“姚大人都已經連了許多日只吃一餐了,整個姚家縮衣少食,姚大人近來都昏倒了好多次。”
宋婉暗自咬牙:難對付,老幫菜。
蔣瑾曄別開了話題:“姚知縣可知?肖彌死了。”他帶有寒意的目光落在姚興晨身上,姚興晨額頭上的汗珠子瞬間滾落了下來。
此人年紀不大,但確如傳聞裏所說,給人的壓迫感極強。
姚興晨倏然擡起頭,眼中不敢置信,身子向後踉蹌了幾步。
“死…死了?”
蔣瑾曄意味深長點了頭,“剛得到的消息,死在送我們去關口的那地方。”
姚興晨背上濡溼了一片,他拿書的手顫了顫,艱難點了點頭,“丞相大人,用不用下官這裏派出人手,協助大人查出真兇。”
“我們還未說是他殺還是自殺,你為何覺着會有真兇?”宋婉目光凌厲,目不轉睛盯着那汗如雨下的姚興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