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貴妃靜靜地看着這個從小乖巧長大,如今卻已鋒芒畢露,氣勢迫人的弟弟。
他眼中是認定便絕不回頭的狠絕。
秦貴妃緩緩靠回柔軟的狐裘引枕上,斂眸扶額輕嘆,帶着幾分無奈還有幾分釋然。
“本宮那時候,要是有人能護着本宮就好了。”
秦休心口一疼,酸澀道:“阿姐,如果那時我長大些,能擔得起秦國公府的重擔就好了。”
“你那是才十歲。”秦貴妃輕笑,“阿姐知道,阿姐就是有感而發,阿姐不怪你的,更不怪秦氏所有人。”
“阿姐,您要熬到頭了。”
“罷了。”她擺了擺手,目光投向側殿的方向,珠簾輕晃,隱約可見裏面晃動的人影。
“凡是你心意已決的事情,九頭牛也拉不回,本宮今日也算替你把話挑明瞭,剩下的路得你自己去走。”
她頓了頓,目光重新落回秦休臉上,帶着一絲告誡:
“這丫頭心思重,心防更重,你今日這般不管不顧地闖進來,若是不管不顧地喊一嗓子,也能把她逼到牆角,烈火燒冰小心適得其反,如何讓她心甘情願地解開心結,纔是你該費心思的地方,左右強扭的瓜不甜。”
秦休眼中的鋒芒收斂幾分,染上一絲沉鬱的晦暗。
他當然知道她心防重如鐵壁,更知道今日自己的舉動,無異於暗中挑明兩人關係的衝動之舉。
他沉默地點了點頭,聲音低沉:“臣明白,謝阿姐成全。”
偏殿暖閣內,薰着清雅的鵝梨帳中香。
青黛手腳麻利地取來一套嶄新的,同樣素雅卻用料上乘的月白色宮裝衣裙,又端來溫水巾帕。
“姜姑娘,您看這套可合心意?”青黛聲音溫和。
姜清寧接過溫熱的溼帕,擦拭着裙裾上的茶漬。
深色的水痕頑固地暈染開,怎麼擦也擦不乾淨。
青黛見她神思不屬,便體貼地接過帕子,蹲下身親自替她擦拭,一邊溫言道:
“姑娘莫慌,世子爺的性子向來如此,對娘娘也是這般直來直往的,並非有意唐突姑娘,世子爺待姑娘的心意,闔宮上下連我們這些做奴婢的都瞧得真真兒的。”
“您是沒見着,外頭雨那麼大,世子爺剛纔衝進來那會兒,袍子下襬都溼透了,想是得了娘娘傳召,馬不停蹄就趕來了,連衣裳都顧不上換……”
心口某個地方,被這認知狠狠撞了一下,緊接着便是無休止的恐慌。
前不久剛下定的心,如今反倒是不願面對了。
她孑然一身,如何敢承他這般的熾熱?
“姑娘,好了。”青黛的聲音喚回了她的神思。
裙裾上的茶漬已被盡力處理過,依舊留下了淡淡的痕跡。
她替姜清寧換上月白的宮裝,素淨的顏色更襯得她肌膚勝雪,眉眼間那份清冷疏離,此刻卻染上了一層薄薄的愁緒,如同雨後初荷,惹人憐惜。
“娘娘和世子爺還在正殿等着姑娘呢。”青黛輕聲提醒。
姜清寧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將翻騰的心緒壓下。
鏡中的女子眼神依舊清冷,只是眼尾微微泛着一點不易察覺的紅
正殿裏,氣氛已然不同。
秦貴妃已移步到一張鋪着錦繡桌圍的紫檀圓桌旁,桌上擺了幾碟精緻的點心。
秦休則站在離桌子幾步遠的地方,背對着殿門方向負手而立,望着窗外陰沉的雨幕,在聽到腳步聲的時候回頭循聲望去。
四目相對。
他的目光灼熱,在姜清寧臉上停頓片刻,而後匆忙移開,落在她新換的月白衣裙上。
秦貴妃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流轉,鳳目含笑,帶着瞭然。
她親自執起玉壺,斟了兩杯茶,琥珀色的茶湯在白玉杯中盪漾,清香四溢。
“清寧快坐下壓壓驚,承元你坐,杵在那裏當門神幹什?”她語氣帶着揶揄。
秦休依言走到桌邊,卻沒有立刻坐下,目光依舊鎖在姜清寧身上。
姜清寧垂下眼簾,避開他的視線,走到秦貴妃指定的位置坐下。
秦貴妃慢悠悠地開口:“這茶是今春江南新貢的雨前龍井,陛下賞了本宮一些,嚐嚐看。”
姜清寧端起茶杯淺淺啜飲,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秦休的目光,帶着一種滾燙的探尋。
那目光讓她如坐鍼氈,心亂如麻。
殿角的鎏金琺琅自鳴鐘發出規律的滴答聲,每一次輕響都敲在姜清寧緊繃的神經上。
終於,秦貴妃打量沉默的兩人之後,放下茶盞,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倦意。
“時辰也不早了,宮門快要下鑰。”
她看向秦休,語氣溫和:“承元送清寧出宮吧,寧閣與秦國公府相鄰,務必將她安全送到府上。”
秦休立刻起身,躬身應道:“是,娘娘。”
姜清寧如蒙大赦般站起身,屈膝行禮:“臣女告退,謝娘娘賜茶。”
秦貴妃微微頷首:“去吧,你們路上小心。”
兩人一前一後,沉默地走出宮殿。
官道兩側的石燈在夜風中搖曳,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青石板路在腳下延伸,寂靜的只能聽到兩人衣袂摩擦的細微聲響。
秦休高大的身影走在她斜前方半步,刻意放慢了腳步,與她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沉默像一張無形的網,沉沉地籠罩着兩人。
就在這時,秦休腳步忽然頓住。
姜清寧猝不及防,差點撞上他寬闊的後背,慌忙停住腳步,擡頭看他。
秦休轉過身,宮燈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輪廓,一半隱在陰影裏,顯得愈發深邃。
![]() |
![]() |
![]() |
他低頭,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臉上,眼眸在夜色中更加幽深複雜,彷彿深處翻涌着沉寂的暗流。
“姜清寧,嶺南的瘴氣沒能要我的命,京城的明槍暗箭也殺不死我。”
姜清寧疑惑地擡眸,不懂他在說什麼。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帶來的壓迫感,讓她不由自主地後退半步,脊背幾乎要貼上冰冷的宮牆。
“姜清寧,我都不怕,你在怕什麼?”
“我沒在怕……”姜清寧後退一步,背脊貼在牆上。
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帶着一種斬斷所有退路的決絕:“姜清寧,我只怕你……不要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