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蕭承宗今年不過十三,還是半大的孩子,華服金冠加身莫名有種格格不入的違和感。
他在堂下站住,彎腰請安,青澀的嗓音稚氣未脫,“兒臣給父皇請安,父皇福壽安康。”
宜美人一襲青綠宮裝,在他身邊站定,有些不安地側目看他。
她在宮中並不打眼,十天半個月也見不上皇帝一面,現下乍然被皇帝傳召,還連帶着自己兒子一起,她惶然以為是他們母子二人犯了什麼錯。
皇帝目光從宜美人身上掠過,停在蕭承宗臉上,“過來。”
蕭承宗即便再裝的老道成熟,到底心智年幼,下意識去看自己母妃,見到宜美人朝自己微微點頭後方才走到皇帝身邊,喚了聲“父皇”。
皇帝注視着他,良久緩緩開口,“在重華宮功課學的怎麼樣?”
蕭承宗垂首恭謹回話,“回父皇的話,兒臣昨日剛跟師傅學了《禮記》,午間學了騎射。”
皇帝點了點頭,又考教了他幾句話,“不錯。”
“宜美人,將人帶回去吧。”皇帝忽而擡首看向養心殿中央戰立不安的宜美人,“日後有空多將宗兒帶去御書房。”
宜美人先是一怔,待回過神來連忙謹小慎微地稱是,頭也不敢擡地牽着蕭承宗退出去。
二人退去後,一名老太監快步行至皇帝身邊,給他添茶水,“六皇子看着是個聰慧的,假以時日定然比太子還要優秀。”
皇帝攤開一卷空白聖旨,看着聖旨右小角鮮紅的印璽,神情不明,“是不錯,只可惜了他的生母,沒能有個可以襄助他的家世。”
皇帝捏了捏眉心,闔眼長吐了口氣,“若他有個顯赫的母家,朕也不必為他籌謀這許多了。”
老太監賠着笑,“生母家世低微也不見得是件外事,至少陛下不必擔心他日新帝會受外戚桎梏。”
“何況六殿下還未娶妻呢,陛下屆時給他選位家世顯赫的皇子妃就是了。”
皇帝自嘲一笑,“屆時?朕還能等到那時候嗎?”
“陛下天命所歸,兆庶之所景仰,這天下可都還要靠陛下您撐着呢。”老太監忙說道。
“罷了,不說這些了,過幾日就是萬壽節了,除了太子和三皇子,其餘宗親都請進宮熱鬧熱鬧吧。”皇帝說道。
老太監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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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你捏疼我了。”
宜美人聽到自己兒子的呼痛聲,連忙鬆開牽着他的手,蹲身查看,臉上露出懊惱,“是母妃不好,把宗兒的手都捏紅了,等回去了母妃給宗兒上些藥。”
說着,她小心朝着那處泛紅處吹氣。
蕭承宗搖了搖頭,“母妃,兒臣不疼的,倒是母妃自從聽見父皇要我去御書房後就一直出神,是有心事嗎?”
宜美人沒想到他心思這般機敏,一時間竟忘了說話。
蕭承宗低頭看她,繼續說道:“從前父皇眼中只有太子皇兄和幾位成年的皇兄,兒臣和母妃並不起眼,如今父皇眼裏能看到兒臣,還肯召兒臣去御書房,對兒臣和母妃來說不都是一件好事嗎?”
“至少……至少沒人能再欺辱母妃了。”
宜美人眼眶一熱,抱住蕭承宗,深吸了口氣說道:“宗兒,母妃一直都盼着你能做位閒散王爺,等着……等着以後將母妃帶去你的封地。”
“宮中的水太深,你我母子二人沒有顯赫外家撐腰,只能淪為他人的棋子。”
宜美人其實是個聰慧的人,若非如此她一個家世低微的美人也不能平安產下皇子還能將其好生撫養長大。
方才養心殿的幾句話,她就看清了皇帝的意圖,他這是要將她的宗兒扯入儲位之爭。
可上頭那三位成年的皇子有哪個是好相與的,稍有差池他們母子二人只會淪落到粉身碎骨的境地。
皇帝不疼她的宗兒,她心疼。
蕭承宗抿緊脣,低聲,“母妃不想讓兒臣爭嗎?”
宜美人勉力朝他露出個笑,可臉上妝容還是被淚水衝花了,“只怪母妃沒本事,連累了我們宗兒。”
“若我們宗兒像其他皇子一樣有人撐腰,也不必一直韜光養晦。”
蕭承宗搖頭,主動去牽宜美人的手,牽着她起身往寢宮走,“兒臣從未怪過母妃,能在宮中平安將兒臣撫養長大,母妃定然也費盡了心思。”
“兒臣聽母妃的,不會摻入幾位皇兄的爭鬥。”
宜美人神情複雜看着他,脣瓣動了動,有一瞬間她想鬆開他的手,推着他回養心殿,讓他去爭去搶,但是蕭承宗的笑容很快打斷了自己。
“母妃,兒臣想好了,只要母妃和我平安就好,其他的兒臣不再奢望。”
宜美人沒忍住,再次抱緊了他,“宗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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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卻上回去見了趙韞一面,沈疏微這段時間再未出過門,洛京還是一如既往的繁華祥和,在大街小巷行走生活的百姓並未窺見祥和背後暗流洶涌的危機。
沈璋散值回來的時日越來越早,但臉色卻越發嚴峻,儘管他在沈疏微跟前都裝作無事人的樣子。
萬壽節的前一日,沈疏微在沈府門口見到了尋霄。
尋霄話少寡言,見到沈疏微也只是沉默行禮,然後端上一小盅蔘湯。
沈疏微見怪不怪地讓雲苓接過蔘湯,“你們世子又下廚了?”
尋霄頷首,“世子新得了一支山參,今晨起來就並着獵來的野雞一起燉下,直到午後才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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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蓋子沈疏微都能聞到濃郁的香氣,她眉梢微揚,“託我問問你們世子,他的手可還好。”
尋霄自然不敢多加詢問,沉聲應下。
送走尋霄後,雲苓有些不解地看向沈疏微,“姑娘怎麼好端端的託尋霄帶這句話?”
沈疏微低頭看着那盅青瓷湯罐,脣角微微上揚。
因為從前某些人在廚房待過後,手上總是會莫名出現或大或小的傷口,然後趁機歪纏自己。
想到自己出神了,沈疏微撇去腦海中思緒,回到自己院中,嚐了小半盞雞湯。
“雲苓,這湯的味道是不是有些奇怪?”沈疏微放下勺子,眉心輕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