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發現那木桌子的夾縫裏有一絲灰，用毛巾摳了半天也摳不下來，實在礙眼。
他嘖了一聲，環顧四周正想着怎麼把那絲灰給清理出來呢。
一陣風吹過，那夾縫裏的灰塵也跟着飛了起來。
小二剛露出了滿意的笑臉，心說這風來的真是時候哈，結果一回頭，發現那桌訂了酒樓最貴席面的一雙男女已跑沒了影。
“我就知道，這倆人是蹭吃蹭喝的！”小二咬牙切齒手一揮，“快來幾個人跟我一同去抓人吶！！！”
自從丞相大人的考成法在這個縣裏推行下來，八百年沒發生過這樣惡劣離譜的事了。
知縣魏大為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官，邕縣的民風淳樸，官風清廉。
他雖然只是個店小二，與知縣大人云泥之別，但是對正義感的維護，人性有之。
他——他絕對不能放過這兩顆外鄉來的老鼠屎！！！
蔣瑾曄被宋婉拉着，一向自持的臉上浮出幾分可疑的紅雲來，“這樣的招——真損吶。”
他這樣一個從小到大在飯桌上都不怎麼說話，出門吃飯必然會本着心疼百姓的原則，在結賬時多給些銀兩的人。
居然逃單了。
方才耳邊的風呼呼刮過，身後無數道錯愕的目光跟上來時，他的良心上有些承受不住。
宋婉一邊回頭望人追上來了沒有，生怕他們跟不上來，又一邊取笑身邊人，“丞相大人不是說本殿下之命，一概服從麼，這就不行了？”
蔣瑾曄拉着她的手停在原地，清冷的臉上多了一抹嬌意，聲音帶着點懊惱，“微臣臉皮還是不夠厚，開始臣只因為是要少結賬，等着他們把我們扭送進官府，見到知縣。”
“沒想到，殿下原來是準備吃完直接跑路啊。”
宋婉眼睛彎了彎，心裏美滋滋的。
這種同流合污的感覺，出奇的好。
正說着，小二帶着幾個壯漢提着棍子就來了。
小二怒目圓睜，“哼哼，明明有銀子，卻還要來騙吃騙喝，你們這種人在邕縣，就是我們縣的恥辱！”
宋婉玩心大起，“不是說你們這裏民風淳樸，若是白吃白喝，酒樓老闆也不會介意麼？怎麼事到臨頭卻要收錢了？！！！”
小二被噎了一下，顯然這倆鄉下人來白吃前，還了解了下他們酒樓老闆定期會提供些免費的飯食給窮苦人家。
不過小二又馬上反應過來，這是詭辯。
“但若人人白吃都像你這蛇吞象般吃那麼一桌宴，這酒樓都要倒閉咯！”
“來人！給我押他們去見官！！！”小二一揮手，幾個壯漢立刻拿着麻繩上前去，將二人手綁着押在身後。
宋婉睫毛下藏着一抹笑，這下目的達到了。
這邕縣的知縣大人素來富有賢明，即使是在蔣瑾曄親自編修的考成法下，他也連過了三個任期，次次出挑。
但若是沒有一個由頭，普通人根本見不到魏知縣。
說是這魏知縣平日裏非常忙，一日的公文若堆積成山，他挑燈夜讀也要把公文批完，是個親力親為的好官。
現在宋婉和蔣瑾曄灰頭土臉的模樣，也是不想惹人在意，引人矚目。
這麼悄悄的被送到府衙中，關起門來。
一是可以看看這位魏大為是否真的如他人傳聞的那般賢良。
二是，若這是個值得託付的正直之人，他們二人進京的路會好走得多。
慶朝時下正是赴京述職的時段。
對述職工作重視的官員，往往會不辭辛勞，千里歸京。
這也是為了把管轄地的情況完完整整報給中央，以便來年優化中央對於各郡、州縣的管理辦法。
是利於民生、利於百姓的好事兒。
等一行人浩浩蕩蕩進了府衙。
在簡單向府衙門前的小吏陳述了情況後，小吏便即刻放了行。
蔣瑾曄默默看着，心中也是不禁點頭。
這已是他在地方看過的，處理普通百姓事務最快的縣衙之一了。
在很多地方，官老爺甚至從不見平民。
只有同僚家的公子哥兒們喝醉了酒打架、強搶民女了，他們才會笑呵呵地上前去幫忙調解。
魏大為正在批閱文書，小廝前來報，說是緣香樓的店小二抓了兩個吃白食的外鄉人，這會已然在前廳等着了。
魏大為皺了眉頭，這樣的事兒，在他邕縣，已多年沒有發生過了。
得去看看。
“隨我去前堂。”魏大為擱了筆，大步走向前廳。
 |
 |
 |
宋婉打量着來人，清瘦，年輕，眼睛澄亮，看上去是個好人。
魏大為發問：“你們二人在酒樓吃了一桌席面，但沒有給店裏結錢便跑了？”
宋婉擡頭：“是的，大人，家中窮苦，三天沒吃什麼飯了。”
蔣瑾曄驚呆了，那目光純良，句句懇切，說得跟真的似的。
小二漲紅了臉，“胡說！你們進門時身上明明有銀元寶，有錢故意逃單的！”
宋婉眼睛哀慼地看着他，“那是我娃兒的救命錢，治病錢。”
“若是把銀子給你們，我娃娃就要死。”
店小二面色狐疑，“當真？不過的確你在進門時，還有一個老人和孩子跟着你們進門的，吃完便先走了。”
宋婉垂眼，抽泣了幾下，“大人，我們本是溳水縣裏的人，逃難到此處，老人和孩子不能跟着我們受苦丟臉，我們也就罷了，今日犯下此等錯處，實在不該。”
魏大為將宋婉扶了起來，“天下最爹孃的最是不易，你們先起來吧。”
“不為，把銀子結給這位小哥。”他側臉吩咐貼身的小廝。
不為照做，心中卻擔憂，大人心軟，見不得百姓受苦。
只是最近溳水縣的事鬧得轟轟烈烈，讓聞者一聲哀嘆，那些因為利益薰心的官僚而死去的人們，何其無辜！
之前朝廷撥到溳水縣的銀錢，層層剝削下來，竟幾乎一點落不到百姓的手中！
致使災情更嚴重！百姓成片成片的變為流民！
更令人髮指的事——
官府故意製造疫病出來，將原本饑荒的災情渲染得更加嚴重，只為了向朝廷討要錢糧。
這是把百姓的命不當命，造孽啊。
近來還有消息說是溳水縣的城郊外，還發現了大片的遺骨，恐怕與四年前的西域戰亂有些關聯。
只不過這些消息還只是流言，未有實證。
衆人只當聽個唏噓，茶餘飯後嘮嘮這些狗官不幹人事。
相比之下，不為憧憬的眼神望向魏大人，他家大人兩袖清風，愛民如子，頗有當年名動京城素有朝中小太嶽之稱的蔣丞相風骨——
魏大人也是蔣丞相的追捧者之一——
這是不為知道的祕密。
蔣丞相早年間寫的一本河渠治水疏，一本田畝清算法則，魏大為私下把這兩本書都翻爛了。
每每拜讀完一遍，魏大為總要讚歎蔣大人的驚世之才，誇他有旁人難以望其項背的才思，甚至眼界思維已遠遠超出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