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有些好奇地轉向蔣瑾曄,問道:“為何三金要去領軍棍,還這麼高興?”
蔣瑾曄挑眉道:“原來在軍營的時候,軍棍已是最輕的處罰了,砍手砍腳的都是常態,所幸將郡主安然無恙尋回來了,若是沒能尋回來呢?”
“疏於職守本就是大忌,會是在軍中,這樣的罪名都是要殺頭的!”蔣瑾曄的語氣不自覺嚴厲了幾分,他懷中酣睡的阿黃被揪住了耳朵,委屈擡了擡眼,用很懵懂無辜的眼神瞧着他家穩定發癲的主人。
宋婉輕輕點頭,“總算後日可以放心出發了,只是——”
她話還未出口,蔣瑾曄已然先行開口道:“凝香殿那邊已有人護着,不會有事。”
宋婉心中微動,他懂她心中的顧慮。
“大人,我趕着回宮一趟,有些事情還要解決,過午還約了行昭他們!時間上快來不及了!”
蔣瑾曄蹙眉看向她,“還有宣平侯?”
宋婉下意識點頭道:“對啊,阿麟也會去!”
蔣瑾曄望着宋婉一溜煙離去的背影,抓輪椅的手不自覺緊了緊。
“易知呀易知,人都早沒影了,還看!~~看!~~看!~~”江遠楓剛給薛旭搗好藥回來,便見到了這一幕:他家易知從來都淡漠疏離的眸子中出現了委屈、擔憂、悵惘多種交織的情緒。
蔣瑾曄無視他的嘲諷,立刻轉移了話題:“薛旭怎麼樣?”
自從薛旭知道了他心心念唸的千流雲,就是母儀天下的李舒華,整個人狀態就渾渾噩噩的。
在得知她的難產是有人故意害之,他便天天眼睛赤紅嚷着要報仇。
但如今他的身體狀態已然很差勁,提個刀都軟綿綿的,勉強靠江遠楓給他調養狀態。
這樣下去——可不行。
“孟小侯爺最近搬回了侯府?”蔣瑾曄突然想到了些什麼,看似不經意問道。
江遠楓不知他問此話的含義,有些疑惑地回道:“是啊,侯爺終究心疼兒子,看不得孟行昭風餐露宿被人指指點點的。”
“春風樓那邊,可有動靜?”蔣瑾曄將茶盞扣在案几上,言語間意有所指。
前段時間聽宋婉說起孟小侯爺與春風樓那荷依姑娘的事,他便留了心。
春風樓裏的姑娘,按照常理,若是有位京城聞名的貴公子突然說要為自己贖身,還要送自己一套宅院,想來就算不願無名無分住在外頭,但也定會想方設法抓住這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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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荷依姑娘既是強意拒絕了被贖身,也推辭了一套京城宅院的屋契,又轉身贈孟小侯爺定情信物以表心中情義。
就好像是,她要牢牢抓住孟小侯爺的心,但她絕不止甘心做一個外室——
蔣瑾曄起初也只是起了疑,但後來又知道了那荷依是華沙人,千里迢迢輾轉到京城時,他的疑心更重了幾分。
所以這段時間,他一直派人暗中盯着春風樓,看看荷依平時都與什麼人接觸。
果然,除了孟行昭時常來看望她,與之談論書畫外,與荷依往來的人裏,也不乏年輕男子來過荷依的屋子,一進屋,便是幾個時辰。
江遠楓的目光頓時認真了許多,他收起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臉,輕聲道:“可能和你之前推測的一樣。”
蔣瑾曄眯着眸子,腦海中想到了一個名字。
宋梟炎。
永王,先皇的三皇弟,當今陛下的皇叔。
這位永王因平日愛銀詩作對、沾花逗鳥深得先皇的信任。
只因,他是先皇的衆多兄弟中,最為無欲無求的一個。
先帝在時,經常會找永王對弈飲茶,暢聊風月。
在分封衆兄弟時,先帝還特意為這位皇弟作了周密考量。
西沙之地,物產豐裕,百姓生活富足,自然安逸無災,是個如世外桃源般的存在。
永王若是去了,子孫三代避世不出,生活富裕安樂,絕無問題。
在九年前,蔣瑾曄曾彈劾過永王縱容下屬私建銅廠,所產庫銀並未主動登記到戶部賬目裏。
先皇心中有數,但將此事暗中壓下了,並未對永王作任何處理。
蔣瑾曄還記得,那時先皇同他說的那句話,“水清則無魚,只是多留些私銀罷了,無礙。”
那時的他,聽先帝訓導,恍恍有一瞬他開始懷疑,自己在推行政策時的強硬和果斷,眼裏揉不得沙子,是否真的過於較真?
但時隔多年,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他,蔣瑾曄,依然眼中容不得沙子,但縱使路有千迴百轉,用一種婉轉的方式徐徐圖之,有何不可?
若是聯想得再深一些,有沒有一種可能?
永王雖人遠在西沙,卻能對京中的局勢瞭如指掌。
只因他看似無欲無求,實則早已在京中留下了自己的耳目。
”易知,當年你深入敵營挾制樓蘭王子一事我們做得明明如此隱祕,卻還是被人走漏了風聲,你的腿才會——“江遠楓說到此處時,後槽牙咬得很緊,眼圈隱隱有發紅的趨勢。
悄然有只手搭上了他的肩,江遠楓微微一愣,看向蔣瑾曄淡薄的側臉,那清冷的聲音響在耳邊,能一遍又一遍夠撫順他不安的心。
”我活下來了,而楊將軍和十萬大軍卻死得無聲無息,無人問津,此仇,不可不報。“
江遠楓受到那如月的目光感染,下意識點了點頭,眼眸中也染上了一層堅毅與決絕。
門被推開的時候,薛旭正對着一只玉佩發呆,他聽着車軲轆碾過地面的聲音,才緩緩擡起頭來。
“丞相大人。”薛旭起身行了大禮,目光裏卻依然呆滯。
蔣瑾曄皺眉看向他,如今在江遠楓的用藥調理下,薛旭臉上的疤痕已然褪去了不少,只是他成日失魂落魄的模樣,讓一張本清秀俊俏的面皮失了他該有的神采。
“薛公子,我這裏不養閒人。”蔣瑾曄的聲音很冷,聽不出一絲情緒。
“丞相大人,這段時日給您添了諸多麻煩,我這就走。”薛旭仍是一副失神的死樣子,如同沒有靈魂的一具木偶。
蔣瑾曄目光冷冷地看向他,看着他拎起一個布袋子,失魂落魄地朝門口走去。
薛旭走到門口時,膝蓋猛烈一痛,低頭一看,一顆石子安然躺在地上。
他下意識看向輪椅上那人,只見蔣瑾曄手掌正緩緩相合。
“丞相大人!你這是做什麼?”薛旭語氣中含着絲絲怒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