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該知道瞞不過這人。
幸好，關於竹夫人葉零榆沒撒過慌，先前主動暗示過。
“刺殺主謀未現形前，空口指證只會打草驚蛇。先前小女就說過，長鷹剛帶走我，上皇便遭遇刺殺，也許刺客是在我身上動了手腳。“
她摘下竹夫人，坦然迎上那道彷彿能洞穿靈魂的目光，“這竹夫人是沈京墨親手所贈，當時我雖有所懷疑，但未曾明說……只有您親眼看見獵物入彀，才能相信小女先前的指控。“
裴陵遊不置可否。
忽然招手讓她近身，龍涎香混着藥苦氣將她籠罩其中，”你與沈京墨有何仇怨，值得你以命爲餌？“
“僅憑這只竹夫人，你又如何證明沈京墨與刺殺有關？“他手指撫過她頸間尚未消退的掐痕，“難保這不是你栽贓陷害、借刀殺人的技倆！”
屋外傳來烈烈風聲，幾乎蓋過了他低啞的質問。
“上皇恕罪，請容小女一試。”葉零榆突然掰開竹夫人底部的暗格，一只碧玉般的甲蟲緩緩爬出，在燭光下漸漸變成火一般的紅色。
“竹香附。“她輕觸蟲背，火色甲蟲立刻蜷成小球，將甲殼顏色變作石桌一般的花紋與色澤，幾乎要與之融爲一體。
“這種蟲可以變幻形態，依附於宿主身上，不易察覺，其散發的特殊氣息可以吸引同族常用於追蹤探查。“
“你可以證明這竹夫人有問題，又如何證明這竹香附是沈京墨所爲？”裴陵遊神情晦暗不明，“僅憑你三言兩語的挑唆？“
葉零榆微微攥拳，心裏難掩緊張和失望：自始至終，他都沒相信過皇帝會派沈京墨痛下殺手嗎？
這不像太上皇的作風。
此人一向心機莫測，只怕誰也想猜不到他在想什麼。
“它會帶我們找到主謀的。“葉零榆沒有爭辯，只將蟲放回竹筒，倒入半杯琥珀色液體，“請您拭目以待。“
啪。
燭火爆了個燈花。
“若失敗呢？“裴陵遊忽然捏住她下巴，強迫她直視自己：“葉零榆，挑撥皇帝和太上皇的兄弟關係，十張生死契都不夠你償還！”
帳外夜梟發出淒厲啼叫，像把刀劃破凝固的空氣。
葉零榆呼吸一滯。
不管他是否相信皇帝，至少現在對她心懷疑慮。
一言一行，皆爲試探。
她抿了抿脣，恭敬道：“小女命如螻蟻，若失敗，任由上皇處置。”
良久，裴陵遊嗤了聲，懶懶擺手，“回去吧。”
“上皇。”葉零榆下意識盯着他胸口，試探道，“刺穴放血還需要兩日……”
裴陵遊淡淡道：“此間事了，自然有你表現的時候。”
言外之意：還是不相信她。
……
翌日，豔陽高照，很快驅散了夜間的寒意。
因爲刺客曾出沒於佛塔，卻無人發覺，如今佛塔守衛愈發森嚴，鐵甲兵和將軍府護衛交叉值守，着重巡守葉零榆的房間。
這陣仗，堪比國寶。
葉零榆難得睡了個安穩覺，剛要喫早飯，沈京墨便帶了琳琅滿目的小食過來陪坐，席間噓寒問暖，明裏暗裏卻在試探她和太上皇的關係。
葉零榆放下筷子，故意驚疑不定，“說來也巧，太上皇行蹤隱祕，本不願大張旗鼓，又想關心我與陛下的婚事，這才暗中派人來請，沒想到我前腳剛到，太上皇后腳就被刺殺重傷……”
她壓低聲音，驚惶不安道：“此事我不敢說與別人聽——昨夜太上皇留我下來，明裏暗裏試探，似乎懷疑刺殺的主謀跟我息息相關。”
沈京墨指尖一頓，笑着安撫道：“怎麼會？姐姐先前跟太上皇默契配合抓到了刺客主力，他應該很信任你纔對。”
“什麼默契配合？”葉零榆左右四顧，確認四下無人才小心翼翼地低聲道，你不知道，當時太上皇命懸一線，他手下的人懷疑我和刺客勾連，險些殺了我。”
沈京墨擔心又氣憤：“什麼？他們怎麼敢這樣對未來的皇后？不管怎樣，你救過太上皇一命！”
 |
 |
“那沒辦法，誰讓我撞到槍口上了？”葉零榆臉色發白，心有餘悸道，“其實我也奇怪，當時我剛一來，刺客怎麼就知道了太上皇的位置？”
“爲了自保，我才主動向太上皇獻計，說我身邊可能有間細或者什麼追蹤之物，只要以我爲餌，將計就計，興許能釣出主謀……所以，太上皇纔給我了活命的機會。”
她拍拍胸口，“幸虧我靈機一動，昨晚也算小有收穫，否則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這一拍，力道拉扯過大，腰間的竹夫人不經意掉了下來。
“……榆姐姐福大命大，聰慧機敏，自然能化險爲夷。”沈京墨聽到這番話，臉色微微變了變，撿起竹夫人時狀似不經意地問，“那你們可找到什麼追蹤之物了？”
那蟲子，果然不能留！
葉零榆雖然是誤打誤撞，裴陵遊卻心思縝密，難保他日不會查出竹夫人中的貓膩。
“沒有，所以更麻煩！”葉零榆眉眼哀愁，“昨夜太上皇恨不能讓人把我抽了皮檢查一番，愣是沒查出什麼追蹤之物，只好派人調查我身邊有沒有間細……”
她託着腮，苦惱極了：“如果查不出結果，只怕還要從我身上搜……阿墨，我怎麼就這麼倒黴？”
她一回頭——
沈京墨不動聲色地攥緊手心，將悄然取出的蟲子藏入袖子，一手將竹夫人遞還，“清者自清。再說，還有我幫你早日抓到真兇，屆時太上皇一定會還你個清白。”
“阿墨，謝謝你。”葉零榆鬆了一口氣，但眉眼間依舊愁思不減，裝作沒頭蒼蠅一般翻來覆去地讓沈京墨儘快追查刺客主謀，幫她向太上皇自證。
沈京墨溫柔安撫一番，吩咐丫鬟伺候她繼續抄經祈福，這才離開。
須臾。
葉零榆遣散左右，醉心抄經，不動聲色的朝暗處低低道：“勞你跟着沈京墨一探究竟，注意別打草驚蛇。”
暗處傳來一聲低低的迴應，很快消失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