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姜清寧坐在書案後,目光略過跳躍的燭火,投過書房外濃得化不開的沉沉夜色。
衛齋,老傅,溫子怡,這三位如同投入這潭死水的石子,攪動起難以言喻的暗流。
“大小姐,該歇息了,您若是有事可等明日再談啊。”
紫蘇添了新燭火,望着窗外的夜色,擡手將支窗落了下來。
姜清寧搖頭:“不,我想不通,派出去調查的人手可有消息了?”
她白日裏給秦休去信,說起家中這三人的古怪,以及溫子怡夜間說話,偶爾不經意間露出的北方口音,這讓她不得不懷疑他們的真實身份。
於是月前,她就派了一支商隊前往衛齋的老家,去調查他們的底細,結果順藤摸瓜卻得到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大小姐可是在憂心他們會影響到咱們嗎?”紫蘇乖巧地站在她的身旁,微微蹙眉道,“只是秦大人已經回信,說他會解決着手調查此事的。”
“不,告知秦休……只是爲了洗脫我們的嫌疑。”
“雖然說秦休不會懷疑我們,但難免旁人不會,我的身後還有一堆虎視眈眈的親族與對手,更是不能出錯分毫。”
“衛齋表面是沉默內斂的書生,眼神深處藏着的不甘卻讓人膽寒,怪不得是那個人的兒子。”
姜清寧沉聲道:“老傅看似老邁病弱行動遲緩,眼神卻銳利的能穿透人心,還有溫子怡,舉手投足間刻意的沒見過世面的舉動,以及偶爾望向衛齋絕非愛慕的複雜眼神,都讓人鋒芒在背。”
“這樣的威脅,一天不除去,一天讓人難以安生。”
更何況,與秦休合作,這是能讓她直接接觸皇權,得到皇室青睞的跳板。
不靠男人,自己創造機會,不能成爲良才,那就成爲‘助力’。
秦國公府。
書房之中。
秦休從紫檀木匣中取出一張薄如蟬翼的信紙,望着上面一筆一劃的字,嘴角逐漸浮現出淺笑。
他甚至能夠想到姜清寧寫這字時候的認真,濃密眼睫上投下的陰影。
“家中前些時日收留三位客人,衛姓書生與其師,並一溫姓女子,三人行止似有古怪,衛生與其師深夜常有密語,音調低沉似有暗號,溫女看似純善,然對京中權貴門第,府邸規制偶有言及,頗爲熟稔不似尋常農女,清寧留心已久不敢妄斷,然心中難安特告君知。”
特告君知……
秦休將信紙撫在心口,脣角緩緩勾起一抹笑容。
……
寧閣,暖風帶着庭院裏盛放的槐花甜香,慵懶地拂過雕花的窗戶。
姜清寧在書案前執筆,給遠在郊外莊子上的那位不問世事的祖母寫信,語氣平和地敘述着姜家的近日瑣碎。
窗外的日光透過碧紗篩進來,在她素淨的衣料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紫蘇蹦蹦跳跳地走入,眉眼帶着滿意的笑容:“大小姐,秦大人來信了。”
姜清寧聞言飛快地放下手中的毛筆,繞過案桌,快步走到紫蘇面前接過。
她打開手中的信封,上面只有一行鋒銳的小字,是秦休特有的筆跡:
“明日巳時,城南十里亭,風荷初綻,可共賞否?”
姜清寧的指尖捻過這幾個字,脣邊掠過一道極淡的弧度。
餌已經放出,魚果然咬鉤了。
秦休的動作,倒是比她預想的還要快上幾分。
翌日,巳時初刻。
城南十里亭臨水而建,此時節亭子四周是新綠的柳樹,亭外那片不大的荷塘裏,荷葉剛剛舒展開巴掌大的新綠,遠不到花開的時候,但倒是別有一番景象。
坐落在管道旁,距離南城門正好十里,春日暖陽已有些灼人,管道上車馬揚起的微塵在光柱裏浮動。
姜清寧換了一身水綠色的夏衫,外罩一層極薄的素紗披帛,頭上簪着幾支玉簪,打扮得清爽宜人,如同尋常踏青的閨秀。
她帶着紫蘇在亭中石凳上坐着,紫蘇取出來餐盒,擺上幾樣精緻的點心和一壺清茶,姜月柔面對而坐。
姜清晞是個閒不住的,頓時拿了準備好的風箏帶着丫鬟們去放。
“小心些,莫要靠近水邊了。”姜清寧不放心地囑託。
“阿姐放心吧,我絕不會碰水的!”
姜清晞歡快地回頭,鵝黃色的衣襬隨風飄揚,正是十四五歲少女最美好歡快的年紀。
姜月柔豔羨地開口:“真羨慕你,還能有個活潑的妹妹,不像我只有個親生的弟弟,卻是個將父親脾性學了個十成十的。”
“到底是不成器的男人,你若是心軟日後想要幫襯,那就趁早做好日後婆家家宅不寧的打算。”
姜清寧眉頭微挑,毫不客氣地直言相對。
姜月柔無奈搖頭:“你啊,如今說話慣是得理不饒人的,我說不過你,可他到底是我的親生弟弟……”
“往後若是真被剁了手腳,或是債主追上門,我到底是要給他一副草蓆裹着的,總不能讓人說我心狠。”
紫蘇愣住,親弟弟都要被殺了,她只給個草蓆難不成還是仁善?
姜清寧滿意一笑:“你是聰明的,知道男人靠不住。”
“我自然知道,你就是我眼前最好的例子……”姜月柔搖着團扇,淡定地喝茶,想到自己說的什麼話。
她擡眸對上姜清寧似笑非笑的雙眸,連忙討饒:“好姐姐,你就饒了我吧,我到底是年紀小不會說話的,這不正在跟姐姐學着呢嗎?”
“你瞧,那是誰來了?”
姜清寧剛要開口訓斥,姜月柔擡手指着一處,彷彿看到就行一般,她好看的杏眸彎彎:“你自己坐在這裏玩吧,我去找小妹放風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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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下,她放下團扇,提着裙襬向姜清晞跑過去,兩人很快完成一片。
姜清寧循着清脆的馬蹄聲望去,幾匹高頭駿馬由遠及近,爲首一人玄衣墨發,身姿挺拔如松,正是她在等待的秦休。
一行人策馬而來,停在涼亭之外,忽視周遭探究的目光,秦休翻身下馬,動作利落矯健。
他目光掃過,落在姜清寧的身上,朗聲道:“幾日未見,身子可好?”
姜清寧起身,微微福了一禮,面上浮現得體的淺笑,聲音溫婉:“勞煩秦大人掛念,一切都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