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汽車旅館房間裏，瀰漫着一股廉價消毒水和塵埃混合的刺鼻氣味。
窗外的霓虹燈招牌壞了一半，紅色的“MOTEL”字樣執着地閃爍着。
光線穿過佈滿污漬的百葉窗，在佈滿菸頭燙痕的地毯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
程立關掉了筆記本電腦，屏幕暗下去的瞬間。
房間裏唯一的光源就只剩下那半死不活的霓虹燈。
他那張曾經出現在無數財經雜誌封面上的臉，此刻在紅光的映襯下，顯得輪廓分明，卻又帶着一種與這個環境格格不入的冷峻。
“他們以爲我們死了。”
程立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房間裏另一個人說。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發出篤、篤、篤的輕響，彷彿在爲這場剛剛拉開序幕的復仇劇，打着節拍。
沈知言坐在牀沿，背脊挺得筆直，這讓他和身後那張下陷的牀墊顯得有些違和。
他不像程立那樣平靜，緊蹙的眉頭暴露了他內心的波瀾。
他剛剛親眼見證了自己和程立在全世界的媒體上“社會性死亡”的全過程，那種感覺，荒誕、憤怒，卻又帶着一絲詭異的解脫。
“葉家這步棋，確實狠辣。”
沈知言的聲音有些沙啞，“釜底抽薪，直接抹掉了我們存在的痕跡。現在，我們在法律意義上，是不存在的人了。”
“不存在的人，才能做一些‘存在的人’做不了的事。”
程立站起身，走到窗邊，微微拉開百葉窗的一角，看向外面蕭條的街道。
這是一個位於米國邊境漢堡州的小鎮，名叫“迷迭香（Rosemary）”。
名字聽起來浪漫，但現實卻骨感得讓人牙酸。
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風捲着塑料袋和沙塵，在路燈下打着旋。
遠處，隱約能聽到貨運火車的汽笛聲，悠長而蒼涼，像是這個被遺忘小鎮的嘆息。
“爲什麼是安吉·雷拉？”
沈知言問出了關鍵。
他知道程立從不做無的放矢的決定，在桌面上寫下這個名字，就意味着這個人，是他們反擊的第一個突破口。
程立沒有回頭，目光依舊注視着窗外那片沉寂的夜色。
“我們來分析一下。”
他習慣性地開啓了自己的思考模式，“葉家想要在這次空難裏徹底把我們按死，並且順理成章地親吞程氏集團在國內外的資產，他們需要什麼？”
他頓了頓，自問自答道：“他們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國際合作夥伴，來處理海外的爛攤子。這個人，必須有足夠的能量，能夠在美國的商業和政治圈子裏遊走，幫助他們以最快的速度，用‘合法’的手段，接管程氏集團在美洲的所有業務。同時，這個人還要足夠貪婪，並且和葉家有共同的利益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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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轉過身，目光落在沈知言身上，眼神銳利如刀：“安吉·雷拉，就是最完美的人選。他是華爾街的資本鬣狗，最擅長的就是趁火打劫，吞食那些瀕臨死亡的大型企業。我之前和他打過幾次交道，這個人……喫相非常難看。”
“我查過他的資料。”
沈知言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小巧的、經過物理加密的U盤，但隨即又放了回去，現在沒有合適的設備讀取，“他的發家史並不乾淨，早期靠着在美墨邊境做一些灰色生意起家，後來才洗白上岸，成立了投資公司。他的根基，其實並不在華爾街，而是在這些三不管的邊境地帶。”
“沒錯。”
程立讚許地點了點頭，“所以，我們要對付他，就不能去紐約，不能去華盛頓。在那些地方，他是穿着西裝的體面人，身邊圍滿了律師和保鏢。但在這種地方……”
程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在這種地方，他纔是真正的自己。在這裏，規則是由拳頭和美金來書寫的，而不是法律條文。”
“所以我們來這裏，是爲了找到他最初的那些‘原罪’？”
沈知言立刻明白了程立的意圖。
“對，也不全對。”
程立走到房間的衣櫃前，打開櫃門。
裏面掛着兩套皺巴巴的衣服，是他們昨天在一家二手服裝店買的。
一件是印着褪色樂隊Logo的T恤和牛仔褲，另一件是沾着油污的工裝連體褲。
他將那套工裝丟給沈知言，自己則拿起了T恤和牛仔褲。
“找到他的罪證，只是手段之一。更重要的是，我們要在這裏，建立我們自己的‘規則’。”
程立一邊脫下身上還算得體的休閒裝，一邊說道，“我們現在是‘死人’，沒有身份，沒有信用卡，兜裏只剩下幾千塊現金。我們是真正的無產階級了，知言。”
沈知言看着手裏的工裝，那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他的手心，帶來一種陌生的觸感。
他沉默地脫下外套，開始換上這套與他過往二十多年人生截然不同的服裝。
“那我們的第一步是什麼？”
沈知言問道。
當他穿上那件寬大的工裝褲時，感覺自己像是被裝進了一個不屬於自己的軀殼裏。
程立已經換好了衣服，他對着鏡子打量了一下自己。
鏡中的男人，穿着廉價的T恤，頭髮有些凌亂，眼神卻依舊沉靜。
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失業的藍領，或者一個跑長途的卡車司機，身上那股商界精英的氣質，被這身行頭沖淡了七八分。
“第一步，”
程立從牀底拖出一個帆布包，拉開拉鍊，裏面是一些簡單的工具和幾瓶化學試劑，“我們要先解決生存問題，然後，去鎮上最吵鬧的地方，聽一聽這裏的人，都在聊些什麼。”
他從包裏拿出一個小小的玻璃瓶，遞給沈知言：“喝掉。”
沈知言接過來，拔掉瓶塞，一股刺鼻的味道衝入鼻腔。
他皺了皺眉：“這是什麼？”
“高度蒸餾酒，混合了一點薄荷和辣椒素。”
程立自己也拿起一瓶，仰頭灌了一口，臉上瞬間泛起一層不自然的紅暈，“可以讓我們看起來更像個酒鬼，而且……關鍵時刻，它比刀子好用。”
沈知言沒有再問，學着程立的樣子，將那瓶液體一飲而盡。
辛辣的液體像火一樣從喉嚨燒到胃裏，他忍不住咳了倆聲，眼眶瞬間就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