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這一次是真正意義上的、毫無憑依的失重感,攫住了他的靈魂。
他離開了飛機。
他正在墜落。
耳邊那恐怖的呼嘯聲在離開艙門的瞬間,奇蹟般地減弱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純粹、更加高速的風聲,像是死神在他耳邊吹響的口哨。
冰冷的空氣穿透了他的衣服,瞬間抽乾了他身體的溫度。
他看到,那架曾經載着他們的波音747,此刻像一個折斷了翅膀的、燃燒的鐵鳥,拖着長長的黑煙,以一個決絕的姿態,繼續向着下方那片璀璨的城市燈火一頭扎去。
它的速度比他們更快。
飛機上的警報聲、燈光,在夜空中如此微不足道,像一顆正在迅速熄滅的流星。
程立就在他的身邊,同樣在自由落體。
狂風吹亂了他的頭髮,但他臉上的表情依舊是那副萬年不變的冷靜。
他甚至還有閒暇伸出手,拍了拍沈知言的肩膀,然後指了指他胸前的開傘索。
沈知言這才如夢初醒。
媽的,跳下來了,還沒開傘!
他連忙在胸前摸索着,尋找那個紅色的拉環。
就在這時,下方的地面上,一團巨大的火球猛地爆開,將半個夜空都映照成了橘紅色!
轟——即便在高空,那延遲了數秒才傳來的沉悶爆炸聲,依舊帶着一股毀滅性的力量,震得他們的胸口發悶。
飛機,墜毀了。
就在他們剛剛逃離後不到十秒鐘。
沈知言呆呆地看着那團沖天而起的火焰,看着那片被火光照亮的、如同地獄般的區域。
幾百條生命,就在那團火焰中,瞬間消逝了。
如果他們晚了十秒鐘……
不,哪怕只是晚了五秒鐘……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別看了。”
程立的聲音通過風聲傳來,有些模糊,但很清晰。
“那是他們的選擇,也是我們的。現在,活下去纔是我們該做的。”
說完,程立不再看他,他拉住了自己胸前的開傘索。
沈知言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那空氣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卻也讓他徹底清醒了。
是的,活下去。
他不再猶豫,也緊緊地握住了那個決定他命運的紅色拉環。
程立對他做了一個手勢,一個簡單的、向下的揮手動作。
這是同步開傘的信號。
沈知言重重地點了點頭。
兩人對視一眼,在橘紅色的火光映照下,同時用盡全力,猛地一拉!
“唰——!”
兩朵巨大的、墨綠色的傘花,在漆黑的夜空中,驟然綻放。
一股強大的力量從背後傳來,將他們急速下墜的身體猛地向上一提。
自由落體的失重感瞬間消失,取而代代的是一種懸掛在空中的、不真實的平穩。
世界,彷彿在這一刻,安靜了下來。
只剩下高空中獵獵的風聲,和下方城市隱約傳來的、因爲墜機而響起的、此起彼伏的警笛聲。
沈知言晃了晃腦袋,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場荒誕的噩夢。
他低頭看去,地面上的建築和街道越來越清晰。
他們降落的地點,似乎是城市邊緣的一片工業區。
“感覺怎麼樣?”
程立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他正熟練地操控着降落傘,調整着方向。
“感覺……像他媽的在做夢。”
沈知言扯着嗓子喊道,“我們這是在哪?”
“看燈光和建築佈局,應該是城東的港口工業區。”
程立回答道,他的聲音依舊沉穩,“我們很幸運,這裏晚上人少,而且倉庫和空地多,方便降落,也方便我們離開。”
“離開?”
沈知言愣了一下,“我們現在不該是找個地方報警,然後……”
“報警?”
程立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然後呢?告訴警察,我們從一架被劫持的墜毀客機上跳傘逃生了?你猜他們是會把我們當成英雄,還是當成和劫匪一夥的恐怖分子?”
沈知言瞬間啞火了。
程立說得對。
整架飛機上,只有他們兩個人活了下來。
而且是用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
他們沒有任何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
劫匪已經化成了灰,飛機上的黑匣子大概也凶多吉少了。
他們這兩個唯一的倖存者,只會成爲最大的嫌疑人。
葉家!
沈知言的腦中瞬間閃過這個名字。
這起劫機,從一開始就是衝着程立來的。
那個劫匪,毫無疑問是葉家派來的殺手。
他們費了這麼大的力氣,製造了一場震驚世界的空難,就是爲了除掉程立。
現在發現程立沒死,他們會善罷甘甘休嗎?
答案是絕對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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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接他們的,絕不會是警察和記者的閃光燈,而是葉家無窮無盡的追殺。
“媽的!”
沈知言狠狠地錘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先落地,然後找個地方藏起來。切斷所有和外界的聯繫,手機、銀行卡,所有能追蹤到我們的東西都不能用。”
程立的聲音冷靜地傳來,“從現在開始,我們是兩個死人。”
“死人?”
“對,在官方的報告裏,我們已經和那幾百個乘客一起,死在了那場空難中。這是我們最好的保護色。”
程立操控着降落傘,朝着下方一片巨大的、黑漆漆的倉庫屋頂飛去,“葉家以爲我們死了,會放鬆警惕。這就給了我們反擊的時間和機會。”
沈知言看着下方越來越近的倉庫,心中涌起一股荒謬而又苦澀的感覺。
前一刻,他們還是坐在飛機頭等艙裏的上流人士。
這一刻,他們卻成了不能見光的“死人”。
“程立,”
他忽然開口問道,“那個人……那個劫匪,你認識他嗎?他爲什麼那麼恨你?”
風聲中,程立沉默了片刻。
“不認識。”
他淡淡地說道,“但他說,他是我創造出來的怪物。”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有人付錢給他,讓他來殺我。至於那個理由,不過是殺手給自己找的一個聽上去比較高尚的藉口罷了。”
程立的語氣裏帶着一絲嘲諷,“有些人,總喜歡把自己的墮落歸咎於別人。他可能是我在商場上擊敗的某個對手,也可能是我某個決策下破產的員工。誰知道呢?重要嗎?”
不重要了。
沈知言想。
重要的是,他們活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