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蔣易知啊,什麼都好,新事物到他手上,一學就會。
唯獨這男女之事上吧,若按照話本子裏的說法,他就是個披着大灰狼外皮的純情小白兔。
活到二十有五、人家孩子都能下地亂跑的年紀,他還是孤零零一個人。
他們這羣狐朋狗友一起談風月、談姑娘時,他便獨自坐着飲茶,彷彿江上一葉小舟,只任由着那水推向前去。
從前他還沒坐上輪椅時,他們一行相伴去醉春樓,無數如狼似虎的姑娘爭着搶着往他身上撲時,蔣易知也只是皺眉,絕不開口說什麼傷人的話。
但那些姑娘們一感受到他身上傳來的陣陣寒意與煞氣,便自覺退離了他身邊。
還在尚書職位上時,國公府的小姐給他表白,送來丞相府上的東西,也都被這廝原原本本退了回來。
人家夢寐以求的乘龍快婿、平步青雲,在他這裏,倒成了輕飄飄的羽毛。
一句“多謝擡愛,臣受不起”便能駁了多少王公小姐的芳心。
他江遠楓與蔣瑾曄自八歲相識,他見着他不倚傍大好家世,放棄承襲世家爵位,選擇了一條註定披荊斬棘的科舉路。
十四歲那年一舉中狀元,名動京城。
衆人皆以為他會志得意滿入翰林。
誰料他偏急轉賽道,自請前往西域邊境錘鍊自身本領。
哪怕做不成那一統三軍的將帥,也要做運籌帷幄的謀士。
十七歲那年,文武雙全的他,既是能在一線帶兵打仗的英勇大帥,也是能退居後方執掌全局的多謀軍師。
眼見他一步一步,以自己意志為轉移,平地起高樓。
又見他在七年前那場大戰中失了雙腿,跌入他蔣易知人生的至暗谷底。
架空權利、朝臣轉向、家族冷落隨之而來。
他坐上了輪椅,明明看上去那樣蒼白羸弱,但江遠楓卻從他那與從前截然相反的眼神裏,看到了向死而生的心氣。
從前的蔣易知,高傲,慎獨,目光裏總也透着一副人定勝天的不可一世。
縱然他再能遮掩,年輕人的氣焰,在沉暮已久的人眼中,也依然是紮在心頭的刺。
剛坐上輪椅的那三月,他閉不出府,避不見客。
可真不知道他是怎麼過來的。
三月後,他終於肯見這些老朋友時,江遠楓驚訝的發現,那人的眼底多了幾分通曉世事的平和。
既是溫潤如玉,也是千里寒潭。
按說,失去了雙腿的天才,追慕他的女子相較從前至少散去了七成。
臨安郡主那丫頭,癡心一片,本該是他較好的選擇了。
七王爺的女兒,家中關係清明,沒有宅院裏頭那些腌臢事,宗族關係裏也不乏有實權之人,能助他在仕途上再搏上一搏。
然,這麼多年,他始終只將臨安當妹妹看。
要說他蠢呢還是蠢呢還是蠢呢?
江遠楓瞧見阿遙推着蔣瑾曄朝他的方向來,脣角蕩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壞笑。
當然是聰明瞭,原來是對長公主殿下懷不軌之心啊。
“她怎麼說?是答應了?”蔣瑾曄望着江遠楓那踐兮兮的笑容,有些不明所以。
江遠楓搖搖頭,老實回答道:“她被孟小侯爺提前約走了,還有宣平候。”
阿遙注意到他家公子抓輪椅的手指節發白,心中一嘆:他家公子,真是個醋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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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約到,你方才笑那麼開心,是她和你說什麼了?”
江遠楓嚇得連連擺手,忙道:“我可沒有,她可沒有。”
見蔣瑾曄眉眼斂了下來,江遠楓試探着想來逗逗他:“我剛才笑,是因為,我在想易知你果然是個厲害的,我說你前二十年同我們去花樓從來都是片葉不沾身的,原來是為了等一個長公主殿下這樣特別的呀?!”
阿遙抻着脖子來看他家公子的表情,只見那脣角一揚,眼裏有光,笑意如同春風拂面的溫和。
蔣瑾曄思緒飄了飄,眼神放空。
從前,他出入宮廷多次,春日宴、百花宴、王公宴,想來,他與那雲柔公主,也有過無數次的擦肩了,但也終究是停在了點頭之交這一層。
還是那年自己恰巧被派去江南巡察,正在雨生橋上觀月時,眼見了一場落水,趁着周遭無人注意,他心急着救人,跳下去撈起了溺水的宋雲柔。
當時,他明明探了她的氣息,撈上岸時,分明已然氣絕!
蔣瑾曄嘆息之餘,唯恐旁人發現自己腿腳已能行走,連忙跑了開來,引來圍觀的人羣。
誰知,一盞茶的功夫,平躺在地上的人竟又好好的站了起來。
他也曾懷疑過是否自己倉促間看脈探氣,誤診了。
但經再三思量,他的判斷不會錯。
江南的水才剛化了冰,溫度極低。
人被撈上來的時,屍體都已涼涼了。
除非——
從此之後,蔣瑾曄便有意多接近這位雲柔公主,此人莫非是修煉了什麼深厚內功,關鍵時刻可以保命麼?
那他也該去虛心求教一番,為的是日後不時之需。
很遺憾。
蔣瑾曄拜作宋婉的客卿,他才知道,這女子身上沒有一絲內力。
騎射都是後學的。
他有種受騙上當的感覺。
只是…這感覺並不令人討厭。
但有一點過於奇怪,便是她的性子與從前大相徑庭。
要說是因為未婚夫婿亡故,性情大變也是有可能。
但一個人好端端的竟經常語出驚人,與旁的人格格不入。
淑靜、規矩在她這裏都是個屁。
好動、活潑,才構成了這個有生機的人。
蔣瑾曄緩緩舒了一口氣,眼底是意猶未盡的笑意。
“你說的對,長公主,的確是個特別的人。”
江遠楓喜極而泣,他——他他他他他,他終於得到了蔣瑾曄言語和心靈上的雙重共鳴。
”易知,他們去吃飯,咱們也出去吃飯,哥幾個好久沒一起聚聚了。“江遠楓興致極高,衝蔣瑾曄別有深意的眨眨眼睛。
阿遙抻了抻眼皮,扯着嘴角一臉無語的想:怕是你這花心大蘿蔔,按耐不住身體裏的邪火了吧。
這江醫師,明明做着最乾淨的職業,腦子裏卻全是些黃色廢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