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猛地一跳,將姜清寧眼底最後一絲溫度吞噬,只餘下冰冷刺骨的恨意與算計。
“這次,我要他們親手捧到面前來。”
“求我收下。”
……
“當真?她……全都要了?”
姜家二房老爺姜柏舟猛地從太師椅上彈起來,枯瘦的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狂喜,鬆弛的皮膚都在抖動,渾濁的眼睛裏迸發出貪婪的光芒。
“還……還要和我等當面交割?”
“千真萬確啊老爺!”管家王福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臉上卻堆滿了諂妹的笑,幾乎要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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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恆通當鋪的接頭人劉掌櫃親口傳的話,一個字不差,說是那位遠近聞名的大東家親口吩咐的!”
“好!好!好!”姜柏舟激動得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枯枝般的手拍得桌子砰砰響。
“天不絕我姜家!天不絕我啊!老三!老三你聽見沒有!”
坐在下首的三房老爺姜松巖,臉上也難掩激動。
他比姜柏舟稍顯沉穩些,但那雙手也在微微發顫:“二哥,聽見了!全聽見了!”
他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脣,眼中精光閃爍,“有了這次的銀錢,就能還完債,再爲家中的男丁們謀得出一個好前程,天不亡我姜家,天不亡我姜家啊!只是爲何要與我們當面交易,可知道是什麼地方?”
姜如意站在一旁,臉上顯而易見的是驕傲:“爹爹,這事可是我辦成的,你們定要好好地獎賞我!”
姜柏舟連聲稱讚:“不愧是我姜柏舟的好女兒,有父親當年的風範!這次你想要什麼,父親都能滿足你!”
姜如意激動道:“父親,索性姜清寧那個踐婦已經和安平伯和離,女兒如今已經到了出嫁的年紀,不如您把女兒嫁過去吧!”
此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一頓,紛紛探尋地看向姜如意。
姜柏舟眉頭微皺,“這件事還是有待商榷,等爲父與你母親好生商討一番,再告知你最終的結局。”
對於安平伯的身份,沒落的姜家自然是可望不可求的,但姜清寧的執意和離讓他們至今沒臉出現在安平伯的面前,只能先暫時緩和一陣子。
姜如意乖巧地行禮,只當姜柏舟是同意了,歡快地道了句多謝父親,轉身激動地跑走。
姜松巖嘆氣:“清寧不懂事,就渴望着如意能嫁進去安平伯府做繼室主母,可惜我膝下的女兒要麼性情寡淡,要麼是庶出女,要麼尚未及笄,不然也能爲姜家出一份力。”
“只是這上官東家的話,二哥,咱們是不是要再考慮一下,萬一她說的地方……”
“管它什麼地方!”姜柏舟不耐煩地一揮手,打斷了他的猶疑,臉上是豁出去的狠勁。
“只要能把這燙手山芋全甩出去,換成白花花的銀子救急,別說去到她的地盤上,就是刀山火海,老子也去的!”
他此刻滿腦子都是即將到手的鉅款,足以填上他豪賭欠下的窟窿,還有翻身的本錢,哪裏還顧得上細想其他?
“快!王福!去把各處的地契、房契都給我找出來!一張都不能少!還有,通知三房那邊,也趕緊準備!”
“是!老爺!”王福響亮地應了一聲,轉身就要跑。
姜松巖被他一頓搶白,也壓下了心頭那點不安。
是啊,眼下債主天天堵門,再弄不到銀子,他們二房三房就真要被掃地出門,連這僅剩的體面祖宅都保不住了。
他咬了咬牙,眼中也只剩下對銀子的渴望,“我這就回去清點契書!只要這一次還上所有的欠款,我定要爲家中的子嗣謀條出路!”
姜柏舟頷首:“三弟所言甚得我心!”
兄弟倆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孤注一擲的狂熱和劫後餘生的慶幸,書房裏瀰漫着一股病態的亢奮氣息。
三房所居的西跨院,氣氛卻截然不同。
姜月柔獨自坐在自己閨房的小窗邊,窗櫺半開。
外面天色已徹底暗沉下來,幾點疏星冷冷地掛在墨藍的天幕上,屋內只點了一盞小小的油燈,光線昏暗,將她纖細的身影模糊地投在牆壁上。
她手裏無意識地絞着一方素白的絲帕,指節因爲用力而微微泛白。
方纔父親姜松巖急匆匆進來,滿臉紅光地告訴她七日後,要去參加安平伯府的家宴的好消息時,她只是低着頭,輕輕“嗯”了一聲。
父親沉浸在狂喜中,並未注意到女兒異乎尋常的沉默和蒼白。
“霓裳閣……”姜月柔的嘴脣無聲地翕動了一下,吐出這三個字。
下午王福送來的那份最終清單副本,此刻正靜靜躺在她的梳妝檯上。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了過去,落在那最後一行,那三個扭曲的幾乎變形的字上。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攫住了她。
她猛地打了個寒噤,手中的絲帕幾乎被絞爛。
“姜家,到底還有未來嗎?”姜月柔臉色慘白,眼淚無聲地滑落出眼眶。
窗外的夜色,濃得化不開。
遠處似乎傳來幾聲模糊的更梆,更添幾分淒涼。
姜月柔望着那無邊無際的黑暗,只覺得一股巨大的、不祥的寒意,正從四面八方悄然圍攏過來,冰冷粘稠,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抱緊了自己的手臂,在這盛夏的夜晚裏,卻冷得瑟瑟發抖。
……
燈火通明的雅室內,姜清寧依舊坐在那張寬大的圈椅中。
燭臺上,數支兒臂粗的紅燭熊熊燃燒着,跳躍的火焰將她清麗卻冷硬的側臉輪廓映照得半明半暗。
室內靜得可怕,只有燭火偶爾發出的輕微“噼啪”聲。
那份長長的、寫滿姜家二房三房變賣家產的清單,此刻如同最骯髒的垃圾,被隨意地掃落在地毯上,無人再看一眼。
姜清寧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指尖。
她手中,正握着那支母親留下的舊銀簪,簪身冰涼,唯有頂端嵌着的那片小小白玉,在燭火下流轉着溫潤內斂的光澤。
她的指腹帶着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一遍又一遍,極其緩慢、極其細緻地撫摸着那片白玉,彷彿在觸摸着從前消散的回憶。
燭光在她深不見底的眼眸中跳動,映不出絲毫暖意。
她的脣角無聲地向上勾起一個冰冷的近乎完美的弧度。
“快了……”一個極輕極低的氣音,如同毒蛇吐信,悄然逸出她的脣瓣,瞬間消弭在燭火燃燒的寂靜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