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沒能說完
她起身打開門,是個看起來二十五六歲的女孩,亞洲面孔,笑容溫柔。
“你好,我是隔壁新開的工作室負責人,我叫艾琳!”
江雲熙點頭。
“你好!”
“我最近在做一組關於‘東亞女性.生活狀態’的採訪紀錄,聽說你這邊是兒童畫室,我想能不能……以後有空來看看?”
江雲熙猶豫了一下。
“不是很確定你需要什麼樣的素材!”
“我會很小心!”
她笑得很真誠。
“只是想記錄一些真實的、自然的畫面,不會打擾到課程!”
江雲熙看着她,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那等正式開課時,你再來看看吧!”
“謝謝你!”
女孩鞠了一躬,轉身離開。
江雲熙關上門,沒太在意。
她只是回到畫架前,繼續低頭畫線條。
她不知道,那位“艾琳”,其實就是夏知薇用的臨時身份。
也不知道,她在不經意之間,又一次被人靠近。
可這一次,不是爲了理解她的畫,不是爲了鼓勵她的重生,而是爲了將她小心搭建起來的安穩生活,一點點地拆開。
她曾經以爲,離開顧承硯之後,就徹底離開了那些陰影。
可現在,她纔剛剛走到岸邊。
而風,已經在悄悄改變方向了。
午後的光線漸漸從清亮轉爲溫柔,畫室裏瀰漫着淡淡的鉛筆味和洗過的畫布乾淨的纖維香氣。
江雲熙坐在畫架前,筆尖在素描紙上輕輕遊走,描着一組光影交疊的窗櫺,指節因長時間用力略有泛白,她卻沒注意,只是低着頭,神情專注得像是在試圖聽見那幅畫裏風吹過的聲音。
她畫的是窗子,一個被陽光斜照的、帶着舊鐵花裝飾的木框窗戶,外頭是些含苞的薔薇,線條簡單卻藏着許多情緒。
她畫着畫着,忽然頓了頓。
她想起過去那間舊公寓的陽臺。
那是他們剛結婚時住過的地方,房子不大,陽臺朝南,種不了太多東西,她偏偏還硬是擺了三盆多肉和一排香草。
她記得有一年冬天,冷得出奇,她晚上把花搬進屋,半夜卻又悄悄端了出去。
顧承硯醒了,看她在陽臺上凍得瑟瑟發抖,問她。
“你是不是瘋了?”
她那時笑着說。
“它們也會悶壞的!”
他不懂,但他沒說什麼,只轉身進屋,幾分鐘後又回來,給她披了件外套。
那時候她覺得幸福就是這樣,有人不懂你,但會在你不說話時,仍舊願意把衣服給你披上。
可後來,他連這一步都不願意走了。
她一邊想着,一邊將窗戶那一道細線加重了些,像是補上了一道曾被忽視的縫隙。
“雲熙!”
唐浩傑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隔着一層玻璃,有些輕,像是特意放低的。
她擡起頭。
“門沒鎖!”
他推門進來,手裏拿着一個小小的蛋糕盒。
“今天是你第一次開畫室課一週年!”
她一怔,眼神輕微一動。
“你還記得?”
“當然記得!”
他走過去,把蛋糕放在窗臺邊。
“你說過,如果這地方能開滿一年,你就請自己喫塊最貴的提拉米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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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着那盒子,沉默了片刻,隨即低笑了一聲。
“我還以爲你忘了!”
“我記得的比你以爲的多!”
她沒再說話,只拿起勺子,緩緩剖開蛋糕表層的可可粉。
香氣瀰漫,柔.軟的奶酪與咖啡層交融在一起,她舀了一勺,慢慢送.入口中。
是熟悉的味道,也是她從前最愛的味道。
但這一次,她喫得很慢。
唐浩傑坐在她對面,看着她一口口喫着,沒有說話,像是在等她的情緒走完那個不易被外人察覺的弧度。
她喫到一半時停下,擡頭望着窗外不遠處的街景。
遠處是鎮上的鐘樓,每到整點都會響三聲,那是她來這座城市之後最早熟悉的聲音。
她輕聲道。
“時間好像過得很快,但又像停了很久!”
唐浩傑看着她,目光沉靜。
“爲什麼這麼說?”
“我記得一年前的今天,我剛租下這裏,牆上還是灰的,地上還有灰塵,我那時候一邊擦玻璃一邊想—要是撐不到半年怎麼辦?”
“那時候你住的地方還沒收拾好,晚上睡覺會被風吹進來的雜音吵醒,洗澡的時候熱水總是時冷時熱!”
“我記得你用畫布把窗縫堵住,還自己買了電暖器!”
他補充。
她笑了一下。
“是啊……我那時候覺得自己再也撐不下去了,可還是撐了下來!”
“不是撐,是你走到了這裏!”
“你知道我那天晚上在畫室裏坐了一夜嗎?”
“知道!”
“你怎麼知道?”
“我開車送完材料回來,看到你那間屋子亮着燈,凌晨三點也沒熄!”
她聽着,忽然有些出神。
“我那時候……太怕失敗了!”
“現在呢?”
她搖頭。
“現在,我還是怕,但我知道,就算跌倒了,我也還能自己爬起來!”
“那已經是勝利了!”
唐浩傑的聲音很低,卻很篤定。
她沒說話,只舀起最後一勺蛋糕,慢慢喫完,像是把這段小小的儀式也當作某種紀念,一併藏進記憶裏。
窗外陽光逐漸斜了,照在她肩膀和髮梢上,將她整個人都映得淡淡的,像是水彩畫上暈開的那一筆光。
她起身將盒子丟進垃圾桶,走回畫架前,重新拿起鉛筆。
她在畫的那扇窗下,畫了一簇含苞的薔薇。
是溫柔的顏色,是她從未在舊畫裏用過的顏色。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忽然想畫它。
只是覺得—春天真的來了。
她不能再只畫冷色。
不能再只畫關着的窗。
而就在街對面,夏知薇站在二樓工作室的陽臺,看着她收拾畫具、換水、擺放顏料盤,神情沉靜。
她身旁站着一個攝影師,剛剛完成了一組遠拍。
“照片洗出來會很漂亮!”
攝影師一邊整理鏡頭一邊說。
“她鏡頭感很好!”
“你不覺得她太……寡淡了嗎?”夏知薇淡聲問。
攝影師聳肩。
“寡淡也有寡淡的美。
她乾淨,但不是沒有情緒。
只是不表現!”
“那就表現出來!”
夏知薇平靜地說。
攝影師頓了頓。
“你是想……讓她失控?”
她沒回答,只是轉身走進屋內,拿起桌上一張圖片,那是唐浩傑牽着幾個孩子走出圖書館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