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猛地擡眸,眼神顫動。
這些年,她和洛氏鬥得再如火如荼,那人對她的女兒卻總是溫柔寬和,不算計,不打罵,孩子做錯事也幫忙善後。
洛氏從小便讓葉百薇跟曾經的嫡女葉沁蘭一處受教玩樂,出席外宴也帶着兩個女兒一起,不分嫡庶。
嫡母做派,深得人心。
從前她身在妾位,即便給得了女兒富貴寵愛,卻沒資格在外爲女兒爭個大好前途,是以心裏還曾感激洛氏的嫡母行徑。
薇薇跟着嫡女進出,不僅顏面有光,還能在高門顯貴之中混個臉熟,瞧着身份上似乎比其他庶子庶女也高出一截。
可她忘了:當初相府舉辦中秋夜宴,邀請管家小姐赴宴賞花,實則也是替自家子女相看親事。
葉沁蘭一個庶女穿得低調素雅,洛氏卻將葉百薇打扮得花枝招展,一露面變成了世家女嘲笑的對象,說她是個不通文墨規矩的粗俗武將女。
葉百薇頭腦簡單,自小以武將女身份爲榮,一怒之下便動手傷人,險些被逐出夜宴,而葉沁蘭在此時出手相助,爲庶妹抗擊世家女,主張以文會友。
此舉仗義,盡顯嫡姐風範,人人稱道。
然後,她又以一首《水調歌頭》大出風頭,名義上是給庶妹出了惡氣,實則藉此揚名天下,成了世家才子爭相追逐的第一才女。
從前,柳氏憂心女兒前程,一葉障目,只想到葉沁蘭爲妹妹仗義解圍,對她感激涕零,卻沒想過她的才女盛名正是踩着葉百薇踏上雲巔的。
“三小姐想要妾做什麼?”柳氏細想多年種種,發現葉沁蘭的盛名無不由她的女兒百般襯托。
反觀薇薇雖因葉零榆多次受挫,卻也因她得了‘側王妃’的大好未來……是非因果,一目瞭然。
“我要一具屍體。”葉零榆輕描淡寫,卻嚇得柳氏一僵,“誰?”
該不是葉空青吧?
那不是坑她嚒?
葉零榆道,“雲鶴道人。”
“……”柳氏鬆了一口氣,哭笑不得,“三小姐特意籌謀,抓了雲鶴道人,有他開口,將軍本就對雲鶴道人起了殺心,何苦再要妾身多此一舉?”
“姨娘難道就不奇怪:雲鶴道人早已名利雙收,爲何還不惜冒死得罪未來皇后,也要幫着洛氏替葉沁蘭預言皇后命格?”葉零榆稍一提點。
柳氏臉色一變,“難道他和洛氏……”
葉零榆但笑不語。
柳氏一點就透,激動俯身行了一禮,“三小姐想知道的祕密,妾一定想辦法撬開雲鶴道人的嘴。”
“我不關心祕密,只想要屍體。”葉零榆說得認真,但柳氏卻沒放在心上,只當她不想擔責任。
要能證明洛氏和雲鶴道人有間情,即便葉空青再怎麼折騰,那個老婦也不可能再回將軍府,只怕會被葉澤遠暗殺於千里之外。
想到洛氏的下場,柳氏如同得了大補丸一般,離開的步伐也難掩激動。
……
初八。
早日晴朗,午後卻狂風大作,烏雲罩頂,忽然下了場滂沱的暴風雨。
“雲鶴道人死了。”滄月帶着一身雨氣進了屋,低聲道,“小姐要的屍體,柳氏安置在恭桶中。每日凌晨,下人會按例收走恭桶,小姐要如何處置?”
“今日我要閉門修養,任何人都別來打擾。”葉零榆正在案前練字,力透紙背,神情從容。
“是。”滄月瞭然離開,遣走下人,心裏雖好奇她要如何處置屍體,卻不會多嘴瞎問……這是影衛的職業操守。
自打洛氏的人撤出落葵院,錢副將帶人日夜巡查,那處偏僻的舊庫房便徹底無人問津。
青玉曾經一探究竟的祕密,如今還是葉零榆一個人的祕密。
昏暗而破舊的庫房內,少女不簪一飾,青絲如瀑,低頭專注地製作着一個高大的人偶,眉眼間依稀可見雲鶴道人舊顏色。
大雨滂沱,舊庫房年久失修。
雨水順着破敗的牆壁滲流下來,形成一道道蜿蜒的水流,恰似擋住少女復仇之路的諸多艱難與險阻,弄得她一身污泥,
然而,葉零榆卻渾然不覺,雙手靈巧地穿梭在針線之間,每一個動作都透露出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很快將青玉的骨灰紙和雲鶴道人的屍體融爲一體。
庫房四周佈滿了灰塵和蛛網,中心位的嬰兒房卻清爽華麗,乾淨如洗,小牀邊跪立的兩具人偶虔誠而安靜,煞白的骨灰紙散發着潮溼的血腥氣,顯出幾分森冷的陰氣。
少女撫過‘嬰孩’的臉,神情溫柔:“黃泉路上,孃親絕不會讓你一人孤孤單單的。”
窗外狂風大作,夾雜着不速之客的怒吼。
“葉零榆,滾出來!”
少女諷刺扯脣。
果然。
仇人若不死絕了,她豈會有安生日子?
她輕撣裙襬,從容鎖門。
迎着謾罵聲,轉身離開。
剛走沒多遠——
葉空青一瘸一拐地尋過來,氣勢洶洶,彷彿要喫人:“踐蹄子,你對父親說了什麼?雲鶴道人怎麼會死?”
不遠處,錢副將帶人追趕而來,神情焦急。
“妖道胡言惑衆,害得五妹妹揹負不詳之名,還險些連累了我和將軍府……難道兄長不想殺之而後快嗎?”葉零榆從容反擊,“兄長這神態,怎麼倒像是死了親爹一樣?”
“你!”葉空青像是被踩了痛腳,氣得回身奪走錢副將的隨身長劍。
反手一刺——
滄月正要出手,卻被葉零榆搶先一步。
她空手接白刃,用手掌擋住了葉空青的劍,驚得衆人目瞪口呆:“四小姐!”
“踐人!”葉空青不知爲何,氣紅了眼,奮起一劍就要殺了她:“我殺了你!”
關鍵時刻,一聲破空聲響起。
一支利箭射過來,直接刺穿了葉空青的胳膊。
慘叫聲響起,滿院子的人看向來處——虎杖一人一弓,負手站在牆頭,身影颯颯。
“謀殺皇后,罪該萬死。你們將軍府都不要命了嗎?”
衆人一聽,立刻跪下,心裏震驚不已。
虎杖是太上皇的心腹!
他來了,就代表太上皇知道了這裏的消息,又來給葉零榆撐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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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葉空青只怕沒那麼容易逃脫罪責了。
除非……
葉沁蘭出面作保,那陛下看在白月光的份兒上,也許會對葉空青網開一面吧?
畢竟,葉零榆在陛下心裏,肯定遠遠不及葉沁蘭的分量。
這時——
“住手!”裴雲崢帶着葉澤遠一行人及時趕到,厲聲喝止了發了瘋的葉空青,“來人,把葉空青打入地牢,待大婚之後再行問罪。”
謀殺皇后,那是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