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這裏都燒成灰了,應該…應該不會有人吧。”阿遙用劍撥開地上的髒污,一手捏着鼻子。
阿遙見沈昱珩沒有出聲,握着長劍的骨節發白,他便立刻緘了口。
如墨的長髮幾乎與燒成灰的斷壁殘垣同色,只一雙冷厲的眼時不時波轉流光,泄出駭人的鋒銳與涼意。
沈昱珩提着劍憑藉對裴府前院佈局的記憶繞去了書房——在黑白的慘然的灰燼中,有一抹暗金色突兀地立在銅製的案臺上。
是混金的佛像?他心中晃過一絲警覺。
莫非藉助佛寺免稅之便、將資產轉到寺廟和道館這事,其中也有裴瑾軒的一份?
沈昱珩走上前去,用劍鋒在銅製的案臺上劃拉出滋啦滋啦的聲音。
裴家一場大火將所有人、所有物燒了個乾淨,也不會再有人特意想來這燒乾淨了的屋子瞧瞧看看。
沈昱珩心中又閃過一個念頭:
會不會裴瑾軒其實沒死?他只是將自己藏起來了?
那這次喬瀟的失蹤,與此人會不會有聯繫?
沈昱珩呼吸已有些不均勻,饒他想遍,也想不出其他具體的人,能這樣悄無聲息將人帶走?
腦海中一個接一個蹦出與陸喬瀟有關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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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紛亂間,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長珏,東西市都查過了,沒有。”江未眠語氣凝重,他領着魏明珠特許協理搜查的隊伍裏裏外外的找,可是小嫂嫂便和人間蒸發了似的,音訊蹤跡全無
“加大賞金力度,貼告示,若能提供一絲線索,賞銀千兩。”沈昱珩垂在身側的手攥成拳,他想極力維持住的冷靜,卻總在不那麼樂觀的消息來臨時崩塌成潰。
“長珏,回去休息會吧,你一夜沒閤眼了。”江未眠瞥見沈長珏眼裏布着的血絲,忍不住開口。
沒有迴應。
江未眠嘆了一口氣,轉身出去,他這位摯友的性子一向果決,他都驚訝於這次小嫂嫂出事,沈昱珩能將情緒控制得這樣好。
從得知小嫂嫂出事,到現在的幾個時辰裏,沈昱珩示人的情緒、說話語氣都很平靜,像是一顆蓄勢待發的焰火彈,可能隨時都要爆。
待腳步聲漸行漸遠,沈昱珩提起長劍宣泄似地劈在了那佛像上,衝着那案臺一頓切削,隨即背靠着僅剩的土牆,身體向下滑落兩寸。
“卿之…….你在哪裏…….”
——
陸喬瀟耳邊除卻風聲,偶爾還穿來滋啦滋啦的刺響,她合理懷疑是有屠戶在磨刀。
這一晚,裴瑾軒這瘋狗也沒閒着,隔一會兒拿出個喜紅色的小玩意兒過來問她好不好看,除了金鳳釵、紅綢布、鴛鴦刺繡…甚至還有囍字的窗花和剪紙等等。
“瀟瀟,你看看,這些都是我準備的,喜不喜歡,嗯?”
裴瑾軒強制掐着她的下巴,逼她看那些琳琅物件。
陸喬瀟心中大罵他是瘋狗的同時,也正兒八經將這些玩意兒瞧了一遍。
“裴家都燒乾淨了?你哪來的這些東西?”陸喬瀟驚訝地發現,他隨意擺出來的這些玩意兒價格不菲,根本不是他一個拿正常俸祿的三品官用得起的,除非是有別的渠道生財。
裴瑾軒愛憐地摸了摸她的腦袋:“瀟瀟,都說了,我有為我們的未來籌謀打算,定然不會委屈了你的。”
陸喬瀟再一次藉着火摺子的微光打量了周遭,四處幽閉,按道理不該有多餘的聲音。
她忽然想起,上一世自己偶然進去過一趟裴瑾軒的書房,最後被他趕了出來,並惡狠狠警告她以後不許再踏足半步。
在他書房的一角,還擱置了一尊笑佛像,可明明——裴瑾軒並非信佛之人。
陸喬瀟柔順了眉眼,有些好奇地問:“你這是在裴家起火前將值錢物件都搬出來了?”
裴瑾軒見她態度忽然得乖順,擡手捏了一把她的臉,目光流露出幾分陰冷。
“不要想着試探我,瀟瀟,我是你夫君,不是你待審的犯人。”
陸喬瀟感受到他掐自己的力度,心中不禁大罵,這一世見面時就該將他一劍捅死的,竟給自己留下個這樣大的禍害。
但上一世也未發現這人有這麼瘋啊。
她…她是多希望,上輩子殺了裴府全家的那位好漢能再度出現,將眼前這個已經得了失心瘋的給砍死。
裴瑾軒端詳着眼前人,情不自禁摩挲上她的脣,陸喬瀟下意識蹙眉,偏過臉去。
下一剎,啪地一耳光,落在了左臉上,陸喬瀟擰着眉,對上了眼前人瘋狂陰鷙的眼光。
“陸喬瀟,你現在是嫌棄我了?”
“從前你裴郎裴郎的叫,這些事情都忘得一乾二淨了麼?”他捏着陸喬瀟的下巴,傾身便要吻過去——
陸喬瀟急中生智,連忙大喊:“你忘了那日我與你退親時說過什麼麼?”
裴瑾軒停下了手中動作,眼神裏閃爍着詭異,語氣悲愴,“你說,你不要我了。”
陸喬瀟咬着脣,一字一頓地道:“我說的是,你寵妾室,我嫌髒。”能拖延一刻時間是一刻,她從未懷疑過,沈昱珩一定會來找她。
裴瑾軒勾起脣角,心情出乎意料好了起來,“你說林妙芙麼?她死了,她已經死了。”
“被我燒死的,活活燒死的,蠟油滴在她的臉上,臉皮皺縮起來,成了一朵又一朵焦花。”
“誰讓她背叛我呢?這便是背叛我的下場。”
裴瑾軒面目猙獰,突然雙手抓住陸喬瀟的肩膀,輕輕笑道:“瀟瀟,你放心了吧?以後,我都只是你一個人的。”
“是你一個人的。”他目光兇戾地喃喃道,彷彿他所想的事便能成真了一般。
陸喬瀟被綁在身後的手忍不住地抖了抖,瘋子,這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
沈昱珩瞥了眼透着窗櫺過來的陽光,微微刺目。
他拖着劍正欲向門外走去,餘光瞥見鋪滿了塵土的地面上的一抹木色。
他瞳孔放大,蹲下去細查驗周遭。
若非是時常走過,怎會不被塵土鋪滿?定然是有人來過了這裏,是衣腳掃過地面,揚起灰塵形成的痕跡,才留下木板原本的顏色。
沈昱珩心臟欲跳出胸口,任由袖口撲染塵灰,伏在傾耳聽那木板下的動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