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分別的日子。
府中衆人天未亮就起身了,一路跟着送到了城門外。
老太夫人緊緊地攥着宋稚綰的手不捨得放,又說了好一會兒話,才顫着手拿出一個平安符。
那平安符用紅布繡着,三個角又圓又厚,瞧着跟個糉子似的,還墜着顆圓潤剔透的平安玉扣。
宋稚綰沒忍住,被那只平安符的憨態逗得“撲哧”一笑。
老太夫人將那平安符親手掛在她腰間。
“這裏頭一共有十六只平安符,都是曾祖母一步一步爬上山梯,到寺廟裏一拜一叩求來的,我向佛祖許了願,這十幾年來一直喫素,往後的日子也依舊如此,只求換我的囡囡平安順遂。”
“想來這般虔誠祈禱,這符定是靈驗的,囡囡戴好,曾祖母便安心了。”
“孫兒多謝曾祖母。”宋稚綰哽得喉嚨發緊,想臨走前給老人家再行個大禮。
卻被老太夫人扶着,不讓她跪下:“這地上沙石鋒利,囡囡莫要跪了,曾祖母知曉囡囡的心意。”
祖孫倆在前邊說着體己話。
成玉成碧在後邊拽着跟頭牛似的公孫向辭。
也不知道他哪來的蠻力,竟一把掙脫開,衝到宋稚綰跟前:“表妹,我瞧你這身邊也沒跟多少人,爲了讓曾祖母安心,我隨你一塊上京吧,路上也好護你周全。”
說完,他便自顧自地往馬車走去。
看見王忠手裏牽着的馬,他滿意地點點頭:“這馬不錯,我便騎這馬吧。”
他笑得傻氣,王忠跟着他一塊笑。
躲開他的手把繮繩往後一稍:“表少爺,您的身手還不如我家小姐呢,還是不勞煩您了。”
“丟人現眼!”容雪一聲怒斥,上前擰住他耳朵。
公孫向辭捂着耳朵嗷嗷叫,路過宋稚綰身旁還不忘喊道:“表妹、表妹,記得等我……”
時辰不早。
府中衆人一一和宋稚綰道了別,目送着她上了馬車。
一進車廂裏。
宋稚綰便聞到了一股濃厚熟悉的香味,像是夜市街上的味道。
她順着往蕭琰身上聞去:“太子哥哥揹着我偷喫東西了嗎?這麼香。”
她像只毛茸茸的小動物似的嗅啊嗅,嗅到蕭琰嘴邊,紅潤的脣瓣還動了兩下,聞過肉味的男人哪裏忍得住。
大掌掐住她的腰身把人提進了懷裏……
馬車的車軲轆在沙石遍佈的地上轉動,掩住了車裏的動靜。
但車外的王忠還是聽見了。
他嘆了口氣,搖頭。真是苦了小主子了,殿下這般的體魄,又不願納妾,這些雨露都只能讓小主子一人承受了。
車廂裏的旖旎氣息聚集……
直至散開。
蕭琰一手扶着懷裏軟了身子的人,一手從車廂底下拿出一個食盒,那股夜市街上的味道更濃了。
食盒有三層,裏邊裝的都是宋稚綰愛喫的那幾家喫食,還熱騰騰地冒着氣呢。
夜市街的攤販白日裏是不營當的,更何況還是這一大早。
“太子哥哥去哪買來的?”宋稚綰伸手拿了塊小酥肉塞進嘴裏,好奇問道。
蕭琰拿帕子替她擦指尖上沾的油,遞了雙玉箸過去:“這有何難,攤販都是爲了賺錢營生,只要銀子下去,便是買回京專爲今今一人做也行。”
連那碗冰元子也是現做的,只是天氣炎熱,冰已經化了。
但依舊是好喫的。
蕭琰怕她和公孫府衆人分別時又要哭上一通,纔派人去弄來了這些喫食。
好在是管用的。
不哭不鬧,乖乖吃了個大飽,再打個哈欠,人就在他懷裏睡熟了。
蕭琰坐的馬車比尋常馬車寬大,但對他而言,躺上去還得微微屈着雙腿纔行,對宋稚綰來說倒是剛剛好,她睡覺時也慣愛往他懷裏鑽。
馬車底下還有放冰塊的冰格,但天氣炎熱,還沒到下個驛站冰就化了。
若說有什麼解熱的法子,那只能是穿得清涼些了。
宋稚綰睡夢中只覺得有人在扒她身上的衣裳,她抗拒了幾下,可涼絲絲的氣息從敞開的襟口鑽進來時,她又覺得無比舒暢。
索性繼續睡着不動彈了。
蕭琰給她褪了一層衣衫,又開始扒自己身上的。
等他一番折騰完,低頭一看,宋稚綰已經抱着軟枕轉到另一邊去了,兩人之間還隔着條縫隙。
車廂本就不寬敞,那條縫隙也不過是一拳的距離罷了。
可在蕭琰眼裏卻好似莫大的裂痕,怎麼看都不順眼。
他長臂一撈,又把人拐進了懷裏。
宋稚綰冬日裏有多愛往他身上鑽,現在就有多嫌棄,在睡夢裏也掙扎着要離熱烘烘的火爐子遠一些。
她每挪遠一寸,蕭琰就拉回一寸。
反覆幾回合後,蕭琰索性換了個位子,從她身後換成了面對着面,雙臂環過她的腰身,大掌在她腰後緊緊地扣住。
任憑她怎麼掙扎都無濟於事。
宋稚綰喘息時呼出的熱氣都噴灑在他身上,那熱氣在兩具身子之間散無可散,又朝宋稚綰襲了回去。
她忍不住嚶嚀出聲:“太子哥哥……不要抱……”
蕭琰只當她是在說夢話,哄孩子似的:“乖,那孤親一親再抱。”
溫軟的脣瓣從宋稚綰的額上、頰邊、鼻尖……落下,帶着那股充滿親略性的凌冽氣息。
不僅熱,還癢。
宋稚綰蹙着眉煩躁地撓了撓臉,睜開眼時只瞧見一大片玄色裏衣。
睡得好好的被鬧醒,她又氣又委屈,鼓着臉跟餡塞多了的包子似的,擡手狠狠地往那張側顏上連打了兩個巴掌。
她剛睡醒,下手沒輕沒重,饒是蕭琰皮糙肉厚,兩巴掌下去,臉上也泛起一陣火辣辣的痛感。
一個清晰發紅的掌印迅速浮現在臉上。
可他只是輕皺了皺眉,連聲兒都沒出,倒是宋稚綰,打完了人便張嘴哭了起來。
馬車外衆人都聽到了那巴掌聲。
都是宮裏做奴才的,稍不留心說錯話便會被主子掌嘴,東宮的下人還好些,小主子是極仁慈的。
可沒捱過打也總見過別人捱打,自然是認得的。
只是不知道這巴掌聲究竟是誰打誰。
拉車的馬從鼻子裏發出幾聲氣哼,車軲轆碾過幾顆石子沙礫。
大夥正琢磨着,靜悄悄的車廂裏卻忽然傳出一道響亮的哭聲,宛若受了天大的委屈。
是小主子的。
衆人驚得面面相覷。
殿下怎可能打小主子呢?小主子在宮裏這些年什麼事兒沒幹過?除了捱過三下手板,頭髮絲都沒掉過一根。
哭聲起了片刻,又漸漸小了。
車廂裏“咚咚”地響了兩聲,緊接着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
那扇簾子忽地被掀起,一雙修長嶙峋的手探出車廂,緊接着是那張如覆冰霜般的黑沉俊臉……
臉上還有個發紅的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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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忠愣了一瞬,旋即回過神來去拿藥箱。
蕭琰只淡淡地瞥了一眼,直接躍身上馬。
上藥?不過兩巴掌罷了。
今今的手怕是比他的臉還要疼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