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夢境邊界
陽光落在江雲熙身上,像溫柔的圍巾,輕輕包裹住她。
唐浩傑從後面走來,手裏拎着兩杯熱咖啡。
他身上還帶着一絲初秋的涼氣,坐到她身邊,將其中一杯遞給她。
“忙完了?”
“嗯,孩子們剛午休!”
她接過咖啡,輕輕抿了一口。
“你的手指又紅了!”
他皺眉,擡手握住她的手指,那些被剪刀勒出的淡紅印子清晰可見。
“沒事,剪太久了而已!”
她笑着抽回手。
“過兩天就好!”
他沒再勸,只是側頭看她,目光落在她被陽光鍍上一層光暈的側臉上,心裏忽然一陣鈍痛。
他記得她也曾是那樣一個奔忙而明亮的女孩子,帶着一點莽撞,一點倔強,還有讓人心疼的溫柔。
那時候,她眼裏只有顧承硯。
她笑起來的樣子,所有人都知道,是爲了誰。
而現在,那個人被她小心地收進了抽屜,鎖住了。
她正在重新成爲她自己。
唐浩傑突然開口。
“雲熙!”
“嗯?”
“你……有沒有想過以後?”
她偏頭看他,目光坦然,卻沒有迴避。
“什麼以後?”
“比如,療養結束後,回國,還是留在這邊?”
她沉默了幾秒,目光落在不遠處的銀杏樹上,葉子一片片落下,像無聲的告別。
“我不想回去!”
她說。
“起碼,不想那麼快回去!”
“京北對我來說,不止是過去的生活,還是過去的痛。
我怕一回去,那些夢就又要捲土重來!”
唐浩傑點頭。
“我明白!”
“我可以留下來!”
他補充。
她愣了下,看着他。
他低頭看着掌心,彷彿不是隨口說出,而是思索許久後的決定。
“我可以在這邊開一個分部,不走太遠,也不太近。
你需要我,就能看到我;你不需要我,我也不會打擾!”
她靜靜看着他,一時間沒有說話。
風吹過,幾片樹葉飄落到她膝頭,她伸手拂去,又低聲問了一句。
“你這樣,不後悔嗎?”
“後悔什麼?”
“放棄了你原本的軌道!”
他輕輕一笑,低聲道。
“二十年前我就放棄過一次,後來才知道後悔!”
她的睫毛輕輕顫了顫,隨即垂下眼眸,沒有再說什麼。
那晚,她回到房間,坐在桌前,將那些孩子們的畫收進一個大信封裏。
上面歪歪扭扭地寫着幾個字。
“送給最漂亮的江老師!”
她撫摸着那幾個字,嘴角露出一抹輕笑,眼底卻浮起一點潮意。
她拿起紙筆,給自己寫了一句話:
“你很好。
你值得被好好愛一次!”
……
而在千里之外的京北,初冬的寒氣已經滲進夜色裏。
顧家別墅的壁爐還未點燃,客廳裏空曠寂靜,只有壁鐘的滴答聲。
夏知薇披着一件大衣坐在沙發上,看着茶几上的手機,眉頭擰得緊緊的。
今天一整天,她都沒有看到顧承硯的身影。
祕書說他去了公司,可她從公司那邊查到的記錄顯示他並沒有出現。
而他離開時,什麼也沒說,只帶走了一部舊平板—那部裏面存着江雲熙過去的視頻和照片。
夏知薇的指甲慢慢掐進手心。
他還是放不下。
她以爲時間會磨平那些印記,可現在看來,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江雲熙。
她越想越煩躁,拿起電話撥了出去。
“幫我查查,那家療養院最近有沒有新的探視記錄!”
對方遲疑了下。
“您是說……舊金山那家?”
“對!”
“好的,我儘快給您回覆!”
她掛了電話,仰頭靠在沙發上,心裏煩亂如麻。
如果她還在……她必須知道。
她不會讓江雲熙有再出現的可能。
她贏得太不徹底了。
只要顧承硯的心裏還有那個人,她就不會安心。
她要讓那個女人,永遠都只是過去。
哪怕在世上存在,也只能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絕不允許她再回來搶走她費盡心機得來的一切。
哪怕要用盡所有手段。
江雲熙坐在療養院的小教室裏。
教室裏安靜極了,只能聽到風吹動樹葉的聲響,還有遠處孩子們在草地上嬉笑的聲音。
她正在爲孩子們準備新一週的手工課主題,剪刀在指尖輕輕轉動,一張張彩紙被細緻地裁成各種形狀。
她將一只紙鳥貼上白羽,又在翅膀邊緣點綴了一點藍金色,眼神專注溫柔。
一張完成的小紙鳥被放在桌角,旁邊已經擺了許多她做好的小作品:木珠手鍊、毛線編織娃娃、布藝玫瑰花,還有一幅還沒完全完成的拼貼畫,是孩子們合力完成的,她說過,要把這幅畫掛在教室門口。
這一切都如此安靜、美好、平穩。
可在她心底深處,仍有一些影子不肯徹底散去。
它們藏在夜晚夢裏,藏在安靜時分的空氣中,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輕輕浮現。
她會突然想起她與顧承硯第一次接吻的那個夜晚,那時他們還在讀高中,剛剛確定關係。
放學回家的小巷裏,他把她的書包搶過去背在自己身上,然後倏地牽住她的手,低頭吻住她。
她心跳得很快,臉頰發燙,記得回家後捧着臉轉了好幾圈,像個偷偷嚐了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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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會想起大學時候,兩人因一次誤會冷戰一週,最後在圖書館樓下的大雨中和好。
顧承硯沒打傘淋着雨找她,站在她面前,額發滴着水,神情倔強又可憐。
“雲熙,我認錯了。
你別不理我了!”
還有婚後不久,她第一次在年三十熬夜發燒,他整晚沒睡,抱着她一會兒喂水一會兒擦汗,一邊哄她。
“明年咱們不這樣了,我給你請保姆,或者你想去哪兒過年,我們都可以去!”
那時候的她,真的以爲,這個男人,就是她的歸宿。
那時候的她,也真的願意,把一生交給這個人。
她從不否認,那些回憶裏藏着的溫柔是真的,顧承硯當時的愛也是真的。
可再真的東西,若它終將被辜負,又算什麼?
她輕輕把最後一只紙鳥疊好,貼上藍色亮片,望着那一排排小小的工藝品,忽然覺得像在看一羣她曾經的心事—安靜地立在那裏,沒有喧譁,也沒有怨恨。
她把它們一個個封進盒子,像將那些沉甸甸的往事,藏進了自己心底,再不去觸碰。
而在同一個下午,唐浩傑也坐在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