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颯等人歇息一晚，從棲霞廟接了林姑母，便往渭水南去。
一路上，山枯田荒，河流乾涸，饑民一串串地，見了騾車隊，便涌上來討要喫的。
趙北辰不在，肖強沒有震懾力，管不住周颯幾個婦人之仁，一路施了好幾次粥。
饑民見跟着車隊有喫的，便不肯離開，一直墜在後面。
好在騾車跑得快，饑民有些餓得沒力氣了，走不動就掉隊。
跟得上的，每次騾車停下來打尖，林姑母母女，周颯和林霄月，都會讓多煮些糙米粥，給饑民一人分上一碗。
一開始還是濃粥，到後面周颯也意識到了，糧食不夠。
他們出城帶了十輛騾車，加上棲霞山下的六輛，裏面有一半是箱籠，另一半是從雲州帶過來的糧食。
也就是說，總共八騾車的糧食，還沒走到渭水，已經施粥施掉一半了。
車隊給的粥越來越稀，饑民也不抱怨，這災年，有口喫的能活命就不錯了。
肖強一開始不贊同，後來見饑民倒也守本分，離騾車遠遠的，只等施粥時過來排隊，也沒發生擁擠踩踏事件，便沒再幹預。
他自己當年也逃過荒，知道這些饑民有多絕望。
周颯說了西南三府不缺糧食，這些人如果能跟着去西南，正好可以去開荒種田。
眼看還有百里路就到渭水了，這日騾車隊在山坡上打尖，饑民也跟着排隊領粥。
隊伍從山坡上排到了山腳下，周颯擔心看不見的地方，會有人恃強凌弱，欺負老幼病殘，讓肖強帶人往山坡下去，維持維持秩序。
還真被周颯給猜對了，到了山腳下，就看見個瘦弱女孩，身上揹着個四五歲的小童。
一手端着一碗粥，被兩個青壯年漢子逼着，把一碗粥讓給他們。
“說好了，每日兩頓，都勻一碗粥給我們，還想想躲？”
矮個子的伸手想揍那女孩，被高個子給攔着了。
“別打她，打壞了誰幫我們多領一碗粥？”
肖強走上前去，喝道：“幹什麼呢？”
那兩個青年一見是騾車隊裏管事的，低頭彎腰地陪笑道：
“老爺誤會了，這是我們家丫頭，我們怕她把粥給撒了，來幫着接一接。”
肖強轉頭問女孩：“是他說的這樣嗎？”
女孩本來低着頭，這時大膽地擡頭，眼裏含着淚水，大聲說：
“不是，他們是我堂伯家的，我爹孃生病了，被他們扔下了，把我家的口糧都拿走，答應我爹孃說照顧我們兄妹，根本不給東西喫，這幾天還搶我和弟弟的粥……”
女孩姓曾，叫嶠舒，今年才九歲，京城往南百里，化州人士。
近日西南邊有消息說，當地沒有受旱災，夏秋兩季反而豐收，在接納北方饑民。
又有傳言說北方好幾個地方起兵造反，殺了不少人。
鎮上人都往南逃荒避亂，曾家族人也收拾東西，陸陸續續走了。
曾嶠舒爹爹病重，走不動，娘捨不得丟下他爹，把兄妹兩個拜託給族兄照顧。
夫妻倆留在化州家中，怕是凶多吉少。
曾嶠舒堂伯答應得好好的，一定把他兄妹倆帶到沒遭旱災的西南，讓他們活下去。
“弟妹，你們若是逃過這一劫難，就到西南找我們，一定記得來。”
他假仁假義地抹着眼淚，接過嶠舒娘收拾的細軟，裏面是他們一家這些年存的銀子和她孃的首飾。
嶠舒姐弟年紀太小，兩人帶着這些銀子首飾，怕是半路上被人謀財害命。
堂伯一家好幾個成年男丁，護住他們兄妹倆總沒問題。
家中還剩了幾十斤口糧，也分了一大半給堂伯拿走。
“他大伯，只盼着能把兩個孩子帶到西南，給他們也置上些田地，好歹能活一條命。”
嶠舒娘抹着眼淚說。
哪想到，堂伯第一天還給嶠舒口飯喫，第二天離京有數十里，想着他們也回不去了。
就讓她兄妹倆自己去挖草皮樹根，跟富人車隊乞討。
討來的還要分一半給堂兄。
“你們小孩子，不當事不頂用，讓堂兄喫飽了，纔有力氣保護你們，要不然路上遇到劫匪殺人，看你們怎麼辦！”
堂伯半佑哄半威懾，嶠舒心裏不是不懂，可面上只能裝着惶恐懵懂，任由堂伯一家欺凌。
她可聽說了，外面好多人沒喫的餓瘋了，換着喫孩子。
堂伯一家好歹不會喫掉她和弟弟……
可是他們太過分了，不但搶喫的，還打她和弟弟。
弟弟生病了，嶠舒把頭都磕破了，他們也不給銀子看病買藥。
“都快餓死了，哪裏還有銀子買藥！死了也好，死了不受罪，還能……”
堂伯孃惡狠狠的，差點說出賣給別人換點銀子，話到嘴邊吞回去了。
今年一年沒下雨，旱災從春天一直延續到冬日，兩季顆粒無收，能喫的都喫光了。
草皮，樹根，觀音土，飛鳥，地鼠。
逃荒的隊伍裏，確實已經開始把剛斷氣不久的，互相換着吃了。
不換也能買，十兩銀子一個小孩，二十兩一個大人。
嶠舒心裏油煎火熬的，夜裏都不敢閉眼睡覺，生怕堂伯一家趁她不注意，把弟弟給拖去賣給別人。
還好這幾天遇到周娘子的車隊，許他們這些饑民一直跟着，每日施兩碗粥。
大家都能活下去，便再沒人喫小孩了。
可嶠舒不想繼續跟着堂伯一家，就算現在不賣不喫，將來一輩子在他們手上，還不是任人宰割。
她撲通跪下來，衝肖強直磕頭，哭求道：“老爺，求求你了，幫幫我和弟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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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強問明白怎麼回事，長嘆一口氣。
宗族裏喫孤女弱子絕戶的套路而已。
沒有男人罩着，寡婦被逼着改嫁，弱女被賣，幼子……莫名其妙就死掉。
太平年月都如此，更別提這種災年，逃荒路上。
曾嶠舒讓肖強想起了自己妹妹。
當年妹妹也是這個年歲，還不到十歲呢，比眼前這丫頭個子還要矮些。
災禍加上兵亂，逃荒路上爹孃先後去世。
遇到官兵，他和妹妹慌里慌張，被逃命的災民衝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