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仍記初心
唐浩傑和江雲熙的初識,並不是在陽光燦爛的午後,而是在陰雨綿綿的課堂。
他是那個安靜到被全班排擠的存在,沉默寡言,不擅表達,總是獨來獨往。
那天班上幾個人合謀將他的筆盒扔進了廁所,還在後排嘲笑他。
他低頭一言不發,像是早就習慣了這種侮辱。
可就在他準備默默去撿的時候,一個人從後排站起來,走過去,從廁所裏撈起那只溼透的筆盒,用紙巾一點點擦乾淨,然後塞回他手裏。
是江雲熙。
她什麼也沒說,只是望着他說了一句。
“他們是混蛋,不是你有問題!”
他那天回家,把那句“你沒有問題”一遍又一遍寫在紙上。
從那天起,她就成了他生命裏最明亮的光。
他從不奢望能靠近她,只想遠遠守着她。
後來她和顧承硯走得越來越近,他便自覺地退出她的世界。
可他沒能忘。
哪怕過了這麼多年,他仍然記得她在課間偷偷喂小流浪貓的模樣,記得她畫畫時咬着下脣的專注神情,也記得她在陽光下跑向操場時髮梢揚起的弧線。
所以這次,她跌落深淵,是他先一步衝過去,不容她再次受傷。
不是想取代誰,不是想她感恩。
只是,他終於有機會,可以好好守着她了。
他希望她慢慢好起來。
哪怕一輩子,她都不屬於他。
他也甘願。
而此刻,京北夜色漸沉。
顧承硯站在頂樓書房的陽臺上,披着灰色的長風衣,身側是他熬夜未曾喝完的黑咖啡。
他點燃了一支菸,指間微顫,煙霧瀰漫。
他已經很多天沒夢到江雲熙了。
從前是每晚都夢見她,或哭或笑,或溫柔或絕望。
而現在,那些夢彷彿突然消失了。
他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沒有夢,她便徹底從他生命裏消失了嗎?
可他怎麼可能真的忘?
他仍記得結婚前夜,她抱着他,說。
“顧承硯,哪怕我們以後很平凡,只要你不放手,我就不鬆開!”
他說。
“傻瓜,我怎麼會放你!”
可現在呢?
是他自己,親手推開了她。
他以爲時間可以修復裂縫,可那些傷口越來越深,最後成了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
他以爲她會等他。
可她真的走了,頭也不回。
他點開手機相冊,那些舊照片依舊躺在那裏。
她在陽臺上抱着貓,陽光灑在她髮梢;她在廚房裏炒菜,回頭對他皺鼻子說。
“別偷喫!”
還有她躺在他懷裏,安靜地睡着,睫毛輕輕顫動。
他一張張翻看,喉嚨發澀,眼底浮上一層溼意。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到今天。
也許是欲.望矇蔽了眼,也許是他太貪心。
可無論是哪一種,結局都已無法挽回。
他拿起手機,幾次點進江雲熙的微信界面,又一次次退出。
她早就不再上線。
那個頭像,那串熟悉的備註,就像一個墓碑,安靜無聲,提醒着他,已經太晚了。
他坐下,把煙摁滅,捂着眼睛,呼吸沉重。
他曾擁有她,擁有那樣熾.熱清澈的愛。
可他沒有珍惜。
現在想再抓住,只能一遍遍在夜裏夢迴她的舊影。
可那影子,越來越遠,越來越淡。
彷彿他用盡全力,也只能追逐她的背影—而那背影,已經走進了光裏,不再回頭了。
![]() |
![]() |
療養院的夜晚一向很靜。
江雲熙站在活動室靠窗的位置,披着一件淺灰色的薄外套,指尖輕輕摩挲着手中那枚毛線編織的小兔子,那是今天下午一個名叫米拉的小女孩送給她的。
“江老師,我自己做的哦,是不是有點醜?”
那女孩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一閃一閃的,小心翼翼中帶着一種要努力討好她的稚氣。
“不醜!”
她摸了摸女孩的頭。
“是我收到過最可愛的禮物!”
窗外月色皎潔,夜風帶着些許松葉清香從玻璃縫隙中鑽進來,拂過她的額發和眼睫。
她站得久了,有些疲憊,靠着窗臺緩緩坐下,目光落在黑暗中隱隱起伏的樹影上。
這樣的夜晚,總讓人容易想起過去。
那些她以爲已經徹底封存的畫面,又一次一點一點浮上來。
她記得曾經和顧承硯在這個時節去過一次溫泉小鎮。
那天他特意請了假,兩人開車出城,一路上放着她喜歡的輕音樂。
他會時不時偏頭問她。
“困了嗎?再堅持一下就到了!”
到了溫泉酒店,她看到房間窗外是一整片楓樹林,紅得像火,眼睛都亮了。
他揹着她走了好遠,直到走進那片火紅裏,他才停下來,把她放下。
“雲熙,我希望以後我們每一年這個時候都來!”
她點頭,那時候她真的相信會是“以後每一年”。
可原來有些誓言,是在說出口的那一刻才擁有全部分量,之後便會像熱氣球一樣,慢慢浮起來,遠離地面,最後消失在誰也看不到的地方。
她其實並不怨他了。
她只是會偶爾惋惜—原來,愛情也會有一個“用盡”的時刻。
唐浩傑悄悄站在門口,沒有打擾她。
他看到她坐在那兒,神情安靜,一只手抱着那只醜醜的小兔子,像是抱着某種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溫柔。
他沒有走過去,只是在門口靜靜站了一會兒,然後轉身回了自己的休息區。
他也習慣了在深夜回憶。
他的回憶裏江雲熙更青澀—那個扎着馬尾的少女,穿着校服,在陽光底下轉身笑着看他,說。
“你是不是又忘記交數學作業啦?”
他說沒有,其實早忘了,但她會偷偷把自己的作業撕掉後面幾頁給他抄,然後一邊皺着眉一邊嘮叨。
“你再這樣我要真的生氣了啊!”
他不說話,只看着她,連她生氣的樣子都覺得很好看。
還有一次,他因爲忍不住打了欺負他的學生,被叫了家長,全班都在議論他。
那天下午她把一罐旺仔牛奶塞進他抽屜,上面貼着一張小紙條。
“你沒做錯。
我站你這邊!”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信任,第一次覺得自己也可以不是怪物,不是被人排斥的異類。
他從那天起,就決定一輩子保護她。
即便那時候她愛的人是別人,即便他沒能站在她身邊。
可現在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