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進府,宋稚綰臉都快笑僵了。
這開府宴和尋常詩會花宴不同,來的都是些有名望的長輩,見了她都會問好,宋稚綰自然也得一一回敬着。
好不容易從人最多的庭院穿過,她尋了個廊下的小桌。
一桌下就讓紫雲倒茶,杯裏的茶水正溫,她端起連喝了兩大杯。
“太子哥哥,”她懨下臉,“有什麼法子能讓我不用同別人說話嗎?可累了。”
青藍的茶杯上留下一抹淺淺的口脂,蕭琰倒上茶,就着她用過的杯子輕抿一口。
“只要今今想,那自然是有的,”蕭琰轉頭吩咐王忠,“派兩個人守着,就說孤喜靜,無需來問好打攪。”
“奴才遵命。”
王忠直接從帶來的隨從裏挑了兩個人高馬大的擋在前頭。
這一擋,還果真擋了不少各懷心思的人。
宋稚綰一路都跟蕭琰粘在一處,崔氏尋不到她獨處的時機,好不容易鼓足氣想上前。
沒成想被侍衛一擋,不准她靠近半分。
“我……我是盛府的,想來同寧安郡主問好。”崔氏硬着頭皮道。
侍衛依舊不動分毫,“盛夫人,請退下。”
崔氏只好訕訕地走了。
胡忻玥今日也和安國公夫人來公孫府赴宴,只是她還沒來得及上前,便見崔氏被侍衛攔住了。
她收回步子,轉了個方向。
宋稚綰此時正四處尋成玉成碧的身影,冷不丁瞧見胡忻玥從別處走過,還不經意地看了她一眼。
她沒理。
胡忻玥成了安國公府的四小姐,來這種宴會也合情合理。
可當她看着胡忻玥三回、四回地從她眼前晃過,每晃一次還要看她一眼。
宋稚綰知曉了,這是來找她的。
“太子哥哥,”宋稚綰從袖口底下勾他的尾指,“我想自己去走一走。”
蕭琰神情淡若:“和誰?”
宋稚綰看了他一眼,覺得他明知故問:“太子哥哥不是讓蒼淵蒼一天天跟着我嗎?等晚些時候太子哥哥自會知曉了。”
蕭琰絲毫沒有被揭穿的心虛:“可孤想聽今今說。”
“那今今晚上回去再跟太子哥哥說,好不好?”她搖着他的尾指撒嬌。
索性有人跟着,蕭琰點頭:“那便去吧,別去太久。”
“好,多謝太子哥哥。”
宋稚綰起身走出廊下,正見胡忻玥打算晃第五趟了,她淡淡地掃了一眼,上揚的嘴角又壓下。
胡忻玥身形一僵,臉色倏地燒紅了。
在原地躊躇了半晌,纔跟上去。
待人走後,侍衛悄悄走到蕭琰耳邊覆命:“殿下,方纔安國公四小姐在這裏來回走了好幾趟了,屬下瞧着,小主子走後,她也跟了上去。”
“安國公四小姐?”蕭琰口吻極淡。
王忠接上話:“是安國公認的養女,原姓胡。”
胡。
蕭琰聽到這個字眼的一瞬間,就在腦中有了猜想。
王忠:“要奴才再派兩個人去跟着小主子嗎?”
“不必了,”蕭琰道,“翻不起什麼風浪。”
公孫府很大,宋稚綰瞧見個眼熟的女使,讓女使帶着引路到後院去,尋個偏靜無人的地方。
後院花草樹木都是新栽的,聞着還有泥土翻新的氣息。
宋稚綰挑了個湖旁的小亭。
女使被遣走了,紫雲紫月也遠遠在亭外候着,身後跟着的人才走進亭中。
胡忻玥還記着方纔宋稚綰笑話她一事,想也沒想便諷道:“郡主還真是心大,連眼色都看不懂,也不知往日在宮裏是如何過的。”
宋稚綰正觀賞着湖上的景色,聞言回頭看了她一眼,這一眼,有疑惑,有不解。
她道:“看不看得懂眼色和在宮裏有何關係嗎?宮裏人人都對我極好,後宮的娘娘也很是和善。”
皇上不愛去後宮,去了也是雨露均沾,每個娘娘的宮裏都去走一遍。
這些年下來,娘娘們也無心爭寵了,閒來無事時瞧見她,還要拉上她一塊兒去賞花呢。
胡忻玥被噎了一道。
沒等她言語,宋稚綰又道:“而且你那是眼色嗎?鬼鬼祟祟晃來晃去的,誰知道你在做什麼?我還以爲你尋茅房找不到路了呢。”
胡忻玥的臉更紅了,她咬了咬牙:“還不是郡主架子大,連赴宴也要帶侍衛守着。”
“你知道爲什麼要讓侍衛守着嗎?”宋稚綰忽然擡頭看她。
正午的陽光明妹,亭下微風絲絲。
少女一張俏臉潔白無瑕,輕施粉黛,硃脣皓齒,襯上一身精緻華貴的打扮,嘆一句國色天香也不爲過。
胡忻玥甚至覺得,比她前些日子見的時候還要好看許多。
“爲、爲什麼?”
少女靈動一笑,看着她挑了挑眉:“因爲要防你這樣處心積慮想接近我的人呀。”
胡忻玥氣得臉一陣青一陣紅:“誰處心積慮接近你!”
宋稚綰擡手一指:“你呀。”
她臉上的笑意瞧不出真假,像只狡黠的狐狸,不驕不躁,軟綿綿的話語像軟釘子紮在心裏,雖不痛,可硌得很。
胡忻玥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的情緒從一開始就被宋稚綰牽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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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緩下心神,“你既知我處心積慮,爲何還來見我?”
“好奇,”宋稚綰看着湖邊的鵝卵石,“好奇你想做什麼。”
這鵝卵石長得真好,扁扁的,也不知用來打水漂趁不趁手。
紫雲端來一壺熱茶水,替二人倒上後又退出了亭外。
胡忻玥下意識拿起茶杯,卻被燙了下手:“嘶——!”
宋稚綰聽見動靜回頭看她,撇了撇嘴:“茶既燙,那就先說正事吧,我可沒空在這兒陪你太久,我還要去找表哥表姐玩呢。”
胡忻玥知道她口中的表哥表姐是公孫府的人。
她將茶杯推遠,似乎有些不甘心:“你瞧,你還有這麼一門好親戚。”
而她那些親戚,一個個恨不得吃了她,想將她嫁去給老頭子當續絃,好拿捏她,用她換錢財官位。
若不是她被安國公府收養……
宋稚綰默了默,低頭看着杯中一片飄零的茶葉。
忽道:“玥兒姐姐,人活在這個世上不是爲了比誰比誰更慘的。”
“公孫府待我好,是我三生有幸,是他們爲人正直善良。或許你的親戚對你不好,可這和我、和公孫府都沒有必然的因果。”
胡忻玥喉嚨發緊,看向宋稚綰的雙眼。
那雙漂亮的眸子裏摻雜着一絲悲憫同情,可更多的,是置身事外的平靜。
是啊。
她的苦難不是她造成的。
可她們二人本應是同病相憐纔是,憑什麼宋稚綰能如此平靜地安身事外,憑什麼同是將士遺孤,她卻多年過得孤苦無依。
她母親骨枯黃土,到頭來連個誥命也沒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