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孤影成灰
“是你查到的?”她問。
唐浩傑搖了搖頭。
“不是。是有人,匿名寄到我公司的!”
江雲熙的指尖顫了一下。
她沒有問那個“有人”是誰。她心裏,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唐浩傑以爲她又要說“算了吧”。
但她沒有。
她緩緩地站起身,走到窗邊,看着樓下川流不息的街道。
“浩傑!”她開口,聲音很輕,卻很清楚。
“幫我約一下之前採訪我的那家媒體!”
唐浩傑的眼神亮了。
她轉過身,迎着窗外透進來的光,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想澄清!”
“我只想告訴他們,從我離開京北的那天起,所有關於我的故事,都該由我自己來寫!”
“誰,都沒有資格,再替我下定義!”
那一刻,她的眼神裏,沒有了前幾日的疲憊和退縮。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靜的,幾乎稱得上是冷酷的火焰。
她不是要贏。
她只是,不能再輸給自己了記者會的地點,唐浩傑沒有選在任何星級酒店,而是定在了京北一箇舊畫廊改造的藝術空間。
地方不大,白牆,水泥地,天花板上懸着幾盞軌道燈,光線乾淨,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
江雲熙到的時候,幾十家媒體的記者已經架好了長槍短炮,整個空間裏瀰漫着一種緊張的、等待獵物出現的氣氛。
她穿着一件簡單的白色襯衫,一條黑色闊腿褲,長髮隨意地披在肩上,臉上未施粉黛。她從後臺走出來的時候,腳步很穩,眼神平靜,像是在走入自己的工作室,而不是一個即將審判她的輿論刑場。
唐浩傑走在她身側,替她擋開了幾個試圖擁上前的記者。
兩人在發佈臺前坐下,閃光燈瞬間如暴雨般亮起,快門聲密集得像一陣急促的鼓點。
江雲熙沒有看任何人,只是安靜地等那陣喧囂過去。
等現場終於安靜下來,她纔拿起話筒,湊到脣邊。
她的聲音,透過音響,清晰地傳遍了整個空間。
“大家好,我是江雲熙!”
她的開場白簡單到讓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今天請各位來,不是爲了澄清!”她頓了頓,目光掃過臺下每一張等待着爆點的臉。
“因爲一件不存在的事,不需要澄清!”
臺下一片譁然。
她沒有理會,繼續說道。
“我的作品,從第一張草圖到最終的成品,都保留着完整的創作記錄。它們是我過去兩年裏,唯一的朋友和傾訴者。它們是什麼樣子,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的語氣很淡,不帶一絲控訴或委屈,像是在陳述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事實。
“網絡上的言論,我相信在座各位比我更清楚,一個故事,是如何被製造和傳播的!”她看着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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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法阻止別人的揣測,也無意去改變任何人的看法!”
“但是!”她的聲音忽然冷了下來。
“我不能容忍,有人用謊言,來侮辱我的作品,以及我的專業!”
她從身旁的文件夾裏,拿出了一份文件。
“這是我委託律師事務所出具的律師函!”她將文件對着鏡頭展示了一下。
“我們已經對第一個在網絡發佈不實信息的賬號,以及所有參與有償傳播的營銷媒體,正式提起訴訟。追究其名譽親權和誹謗的法律責任,絕不和解!”
現場的空氣彷彿凝固了。
所有人都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溫和安靜的女人,反擊得如此直接,如此強硬。
她放下文件,最後看着鏡頭,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的人生,無論好壞,都由我自己負責。我的作品,也只接受來自專業和時間的評判!”
“除此之外,任何人的定義,我都不接受!”
說完,她放下話筒,站起身,在唐浩傑的護送下,轉身離開了發佈臺。
從始至終,她沒有掉一滴淚,沒有說一句軟話,甚至沒有看一眼那些證明她清白的證據。
她只是來宣告,她不會再任人宰割。
……夏知薇是在自家的私人影院裏,通過投影觀看這場直播的。
當她看到江雲熙平靜地說出“提起訴訟,絕不和解”時,她手裏那杯紅酒。
“哐當”一聲掉在了昂貴的手工羊毛地毯上,深紅色的酒液,像一灘刺眼的血。
她的臉上,血色盡褪,一片慘白。
她輸了。
她以爲江雲熙會哭,會崩潰,會狼狽地在媒體面前解釋自己沒有抄襲。她甚至已經安排好了下一波的水軍,準備在她最脆弱的時候,給她致命一擊。
可她算錯了一切。
江雲熙沒有給她任何機會。她甚至不屑於自證清白,而是直接選擇了最鋒利的武器—法律。
夏知薇的手在抖。
她知道,一旦對簿公堂,唐浩傑一定會把那些匿名寄來的證據呈上法庭。到那個時候,她夏知薇,就會從一個受人同情的、被前任陰影籠罩的“未婚妻”,變成一個不擇手段、惡意誹謗的罪人。
她的名譽,她在京北苦心經營的一切,都會毀於一旦。
……郊區,小樓。
顧承硯也在看這場直播。
他用的是一臺屏幕已經有些泛黃的舊筆記本電腦,網絡卡頓,畫面時斷時續。
可他還是看清了她的臉。
她瘦了,但眼神裏,有了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東西。那是一種在徹底的破碎之後,重新生長出來的、堅硬的內核。
她不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也不再期盼任何人的理解。
她成了自己的鎧甲。
當她說完最後一句話,轉身離開時,顧承硯緩緩地、慢慢地,合上了筆記本。
“啪”的一聲輕響,在死寂的房間裏,顯得格外突兀。
他靠在椅背上,喉嚨發乾,胸口像被一塊巨石壓着,悶得他喘不過氣。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江雲熙這個名字,就真的,徹徹底底地,從他的生命裏被抹去了。
她再也不需要他了。
無論是愛,是愧疚,還是他那點可憐的、遲來的保護。
她什麼都不需要了。
他拿起桌上那杯早已涼透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澀的味道從舌根一直蔓延到心臟。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也是這樣。
那時候,她也是這樣,眼神裏帶着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