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四散開來。
水裏的人撲騰個不停,看起來像是真的不會水,只是憑着本能在掙扎。
蒼淵蒼一來到宋稚綰面前,“主子,需要屬下把人提到外頭去淹嗎?”
今日開府宴,淹在府裏不吉利。
胡忻玥在湖裏聽見這話差點沒背過氣去:“……若、若我死了……咕嚕咕嚕,國公府不會放、放過你的。”
府中三人沒見過如此膽大包天的侍衛,不勸着自家主子就算了,還竟出些餿主意。
公孫向辭一把撥開兩人,怒吼:“你們幹什麼喫的?快去救人啊!”
蒼淵皺着眉,“屬下是外男。”
蒼一:“屬下也是。”
公孫向辭:……
這麼說來,他好像也是,那他也不能下去救了。
如此一來,在場會水的女子只有成玉成碧二人了。今日宴席,二人特地做了新衣裳穿。
成玉纔不想變成落湯雞,踢了踢公孫向辭:“去找條長竹竿來把人挑上來不就行了。”
這樣的人,還不值得她下去救。
她還怕胡忻玥會心懷報復,把她拉下水呢。
公孫向辭應下,沒等他走出小亭,一道黑影便從他身旁掠過,朝方纔路過的竹林裏飛去。
沒一會兒。
蒼淵就扛着根纖長的青竹回來了。
幾人站着面面相覷,誰都沒動。
成玉忍不住催促道:“快去救人啊!四弟,你去。”
蒼淵摟着青竹不撒手,擡眸看着宋稚綰,像是在等她的示意。
宋稚綰嚥下口中的點心,又喝了兩口清茶,纔不緊不慢道:“不用救。”
話音落下。
水中的撲騰聲也漸漸變弱。
成玉慌了:“好綰綰,你聽表姐一言,先把人救上來,若你心裏有氣,待會我和四弟五妹再將她揍上一頓,到時候就說是她對你不敬在先,我們幾個看不下去,纔將她扔湖裏的。”
宋稚綰擡眸望向成玉,拉過她的手,澄澈認真:“玉兒姐姐,真不用救。”
“爲何?”成玉問道。
“她會水。”宋稚綰十分淡定,“從前在軍裏胡叔跟我說過,他一家子水性極好,他女兒三歲便能下水。”
所以,胡忻玥是裝的。
公孫向辭氣不過,虧他還急着去救人呢。
竟是被騙了。
他朝湖裏大喊了一句:“別裝了!淹不死趕緊起來,別攪了我湖裏的魚,前幾天剛放下去的魚苗呢!”
胡忻玥飄在水面上不動彈。
“四哥哥,讓我來!”成碧奪過蒼淵手裏的青竹,挑了個癢癢穴,對準了就戳下去。
這一戳倒還真把人戳“醒”了。
胡忻玥自知被看了穿,再裝下去也是無用,而且她方纔爲了裝得逼真些,還真喝了好幾口湖水。
現在嘴裏都是青苔和魚腥味。
她拖着沉沉的衣裙爬上岸,在場的三個男子都走得遠遠的,背過身去。
早在胡忻玥掉進水裏的時候,紫雲就已經悄悄去取了件披風來,此時得了主子授意,才走去將披風披在胡忻玥身上。
胡忻玥不僅會水,還會自個兒把嗆進肚子裏的水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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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此刻已是虛弱至極,膝蓋處的裙襬上暈着兩片血紅,方纔被宋稚綰打過的地方也疼得厲害。
趴在岸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眼前忽然出現一雙精緻的繡花鞋,是宋稚綰。
胡忻玥擡起來了,正見她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可眼裏卻沒有絲毫勝利者的傲態。
宋稚綰從未提及過這些往事,也無人問起,怕觸動她的傷心處,如今她再說起,卻比想象中要平靜許多。
“我七歲時便躲在營帳後取下了來刺殺我的敵寇的性命,那時我嚇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覺,可軍中人人都和我說……”
“若我不殺之,那丟掉性命的便是我。”
“胡忻玥,我同你不一樣,我學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爲了活下去。”
“敵軍來襲之時,你以爲我是待在營帳裏只能瑟瑟發抖嗎?我獨自一人奉母親之命燒燬軍中機密,還要將探到營帳裏的敵寇一一殺之。”
“我父親陣亡,母親被重重刀槍困住,胡叔纔來找我,讓我去見我父母親最後一面,他們沒有活路了。”
“我連哭都來不及哭,匆匆看了他們一眼,只想着臨死之前要回去把母親交給我的任務完成。後來軍報燒燬,兩軍同歸於盡,我本想自刎,是太子哥哥趕到將我帶了回來。”
微風捲着她輕緩的語調涌進所有人耳中,靜得好似連喘息聲都聽不見。
宋稚綰沒有哭,因爲這些場景在她心裏重複了千萬次,她早就不知哭過多少回了。
“胡忻玥,你生活在沒有戰亂的國土裏,不知曉那陣亡的十萬將士過的是什麼日子,不知曉你父親過的是什麼日子。”
“這茫茫的十萬之數,我也是那十萬分之一。”
“我說,人活在這世上不是爲了比誰過得更慘的。你覺得你慘,沒有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又受人看輕欺凌,所以你怨,怨我,怨你父親,怨朝廷……”
“唯獨不怨你自己的懦弱。”
胡忻玥打不過宋稚綰,可憑她的身手,將那些惡毒親戚們揍上一頓,想來也無人再敢欺負她們母女半分。
可她不敢,她懦弱。
空着一身本事,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母親受人欺凌。
等人不在了,才奮起想要爭。
胡忻玥驚恐地擡起頭,深深地看了宋稚綰一眼,隨即兩眼一翻,暈死了過去。
可沒人去扶她。
衆人都怔愣在原地,聽着宋稚綰這一番話久久不能回神。
宋稚綰收拾好心緒,重新擺出一副無辜的樣子,想回頭找成玉成碧借身衣裳給胡欣悅換上。
沒成想這一回頭,二人都朝她撲了上來。
“綰綰!”成玉成碧哭得不能自抑,宋稚綰無奈,只好任由她們抱着。
兩人哭了好一會,紫雲紫月忽然上前,“表小姐,您先放開我家主子。”
二人搖頭:“不放。”
紫月一臉緊張:“表小姐,還是放吧,太子殿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