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珩一把掀開被子,把她從牀上撈起來。
程子玥掙扎:“幹嘛?”
“去墓園。”
收拾好一切出門時,才發覺外頭下起了小雨。青城的秋季少風,多雨,慕曼以前常說這不是秋天,是春天,她深以爲然。
想起曼曼,她已經很久沒見過她了。
男人換了一身黑衣,裏頭仍是熟悉的淺灰色,程子玥老早就注意到了,他似乎對灰色情有獨鍾。
“我想順道去看曼曼。”
祁珩微微頷首:“好。”
開車的是白新,也是一身黑色,攪和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渲染出一片肅穆。
墓園離市區不過半小時的車程,祁珩下了車,程子玥扶着他的手緊跟其後。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男人拉她的力氣比平常大。
大概是心裏難過吧。
走到門前,偌大的墓園裏只有一個駝背的老人。祁珩領着她走了一路,在老人的面前停下腳步。
“慕叔。”
老人微微起身,一張皺巴巴的臉上寫滿歲月無情,身上的衣服倒是用料華貴。
程子玥乖乖地叫了聲“慕叔”。
既然是來掃墓,不能穿得太張揚,她翻出了衣櫃裏最低調的一條長裙,套了件長風衣,臉上着了淡妝。
“啪!”老人手裏的東西砸在地上,“程子玥……”
聲音沙啞蒼老。
程子玥驚訝地擡起頭,卻見祁珩將她拉到身後。
“慕叔!”男人的聲音不輕不重,不疾不徐,“稍安勿躁。”
慕叔?
程子玥的腦海裏浮現出一個莫名的猜測。
“你還敢來這裏?!”有人極快地衝上來,程子玥才發現砸在地上的那個東西,是一個柺杖。
杖頭處是張揚的龍頭,看上去圓潤明亮,顯然雕刻手法極爲細膩。
說完這句話,慕叔就開始咳嗽。
程子玥拉了拉祁珩的衣角:“他是……慕叔?”
男人輕輕“嗯”了一聲。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位老人,在她的記憶裏,那位“慕叔”雖與她父親同輩,但模樣俊郎,性格溫和,明明是近五十歲的年齡,看上去卻不過三十歲。
程子玥有一回去飆車,還在賽場上遇見了他。
可面前的這個人,皺紋橫生就算了,身形佝僂,面上還隱隱有一道陳年舊疤,說是七老八十都不爲過。
“咳,程,程子玥。”慕叔擡眸看她,從他的眼裏才能看清他的年齡,“你怎麼不死在監獄裏?怎麼還敢來出來?啊!”
“慕叔!你相信我!”程子玥喉頭髮緊,“我沒有叫曼曼去那個地方,我沒有殺她。”
“還敢說謊!”剛拾起來的柺杖又被他摔在地上,老人臉色鐵青,“若不是那天我接到了你的電話,我根本不會讓她出門去那麼危險的地方!她一個女孩子,對你掏心掏肺,你竟然還如此謀害她!程子玥,你的心是鐵石做的嗎?”
雨絲飄在臉上,不及心底的涼意。
程子玥的表情凝滯,說不清是冷淡還是呆愣。
所有人都認爲是她錯了,久而久之,就連她自己也信以爲真。
真的不是她打的電話嗎?那她那時候又在哪兒?和誰在一起?在做什麼呢?爲什麼不給曼曼打個電話?不問問她在幹什麼?
一只手握住她的,溫暖源源不斷地從手上傳來。
“慕叔,不是子玥的錯,我已經查清楚了。”男人的聲音比往日更低,“是雪妙璇騙了我們。”
老人的喉嚨裏發出不屑的哼聲:“別妄想騙我!證據……證據都已經找出來了,此時此刻,你還想爲她狡辯?祁珩,我早知道你會被這個女人迷了心。”
祁珩的態度很堅決:“具體的事情經過,我還沒有查清楚,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一定會還曼曼一個真相。”
“呵,假的,都是假的。什麼愛人,朋友,曼曼你看見了嗎?所有人都是騙子!跟爸爸走,爸爸帶你回家……”
慕叔走得顫顫巍巍,程子玥這才發現,他的一條腿截了半截。
哪怕柺杖做得再精良,也無法彌補斷腿之痛。
“曼曼死後,慕嬸就病重去世了,慕叔從此一蹶不振,被人陷害。等我收到消息的時候,他人已經被警方帶回來了。”男人垂眸,淡淡道,“腿被人打斷了。”
“是我對不起他。”程子玥鼻頭一酸。
握着她的手緊了緊,男人半摟住她:“與你無關。”
聲音堅定而清晰。
程子玥本來憋住的淚,被這句話生生地逼出眼眶。
“祁珩……如果當初的你也是這麼說的,我就不必去經歷那些事。”她仰着脖子看他,淚順着臉頰落下,“我一直在等你來接我。”
祁珩緊緊抱住她,心化成一灘,千言萬語融合成一句話:“對不起。”
女人垂下臉,低聲嗚咽:“對不起,有用麼?”
兩年來,葬送了她的前程似錦,還奪走了她的母親和整個程家。
雖然她嘴上不說,心底仍是掛念的。
男人頭一回覺得無力,過去已經發生的事情,饒是他權傾停下,富貴滔天,也沒辦法改變過去,只能不斷向前。
他俯下身,輕柔地吻她。
……
哭過以後,程子玥的心情明顯平復許多,跟着他往墓園裏面走。
祁珩先去了母親的墓前,什麼也沒說,只是把來時買的花換上。程子玥站在他的背後,吸了吸鼻子,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只覺得又要再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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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半晌,男人轉過身,又到了慕曼的墓前。
比起祁夫人的而言,慕曼的墓碑明顯更新,食物還是剛換上的,顯然有人精心打理。
程子玥披着黑色防雨斗篷,蹲下身,一寸寸撫摸過墓碑,粗糲的手感磨得她手指微痛,而正是這種痛感,才叫人更清醒。
“曼曼。”她輕喚她的名字,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樣,“我來看你了。”
風吹草動,無人應答。
女孩的笑臉應在黑白底色上,仍是明亮的。
“當年,曼曼的事情被人爆在網上,有人在背後推動這件事,我忙得手忙腳亂。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所有事情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