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有海的小城
他們沒有立刻收拾行囊,也沒有去預定那些熱門的旅遊景點。
江雲熙開始在工作的間隙,看一些南方的地圖。
她不看那些喧囂的城市,只看那些延伸向大海的,細長的海岸線。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輕輕劃過,像是在觸摸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溫暖的自由。
“我們去一個有海的小城吧!”
她對唐浩傑說。
那時他正坐在她工作室的沙發上,橘貓“可樂”睡在他的腿上。
午後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安靜的光斑。
“嗯!”
他應了一聲,伸手撓了撓可樂的下巴。
“安靜一點的,人少一點的!”
他總是這樣,能輕易地捕捉到她所有未曾說出口的想法。
江雲熙看着他,看着他溫和的側臉和垂下的眼睫,心裏那片長久以來冰封的土地,又融化了一寸。
她沒有再說話,只是轉過頭,繼續看着屏幕上那片蔚藍的海。
最終,他們選定了南方一座幾乎沒什麼名氣的海濱小城。
那裏沒有成羣的遊客,只有古舊的騎樓,長滿青苔的石板路,和一片據說在黃昏時會被染成金色的沙灘。
出發的前一晚,江雲熙在整理行李箱。
她打開衣櫃,裏面大部分還是她回來後習慣穿的那些冷色調的衣服。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拿出了一件米白色的連衣裙。
裙子的料子很軟,是她很久以前買的,一次都沒有穿過。
她拿着那件裙子,在鏡子前比了比。
鏡子裏的女人,面容清瘦,眼神平靜。
唐浩傑從身後走過來,沒有說話,只是從她手裏,接過了那條裙子,然後很自然地,將它疊好,放進了行李箱的最上層。
“再帶一件紅色的!”
他說,聲音很淡。
江雲熙愣了一下。
他已經轉身,從她衣櫃的最深處,拿出了一條酒紅色的披肩。
那是她大學畢業時,母親送給她的禮物,她幾乎快要忘了。
“到了海邊,晚上風大!”
他把披肩也放進行李箱,語氣尋常得像是在討論天氣。
江雲沒有說謝謝,只是“嗯”了一聲,然後默默地,拉上了行李箱的拉鍊。
有些溫暖,無需言語。
……
與此同時,在京北郊區那棟寂靜的小樓裏,春天也來了。
院子裏的雜草,在經過一個冬天的枯黃後,又重新冒出了綠芽,帶着一種頑固的生命力。
顧承硯坐在二樓的窗前,看着那片綠色,眼神裏卻是一片荒蕪。
春天,是萬物復甦的季節。
可他的人生,卻永遠地停在了那個大雪紛飛的冬天。
自從上次母親來過之後,他又把自己關得更緊了。
他拔掉了網線,手機常年靜音,徹底隔絕了與外界的一切聯繫。
他瘦得厲害,眼窩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
身上那件舊羊絨衫空蕩蕩地掛在身上,像是隨時會被風吹走。
他以爲,只要不見,不聽,不想,那些蝕骨的記憶就會慢慢淡去。
可他錯了。
他越是把自己關起來,那些回憶就越是清晰。
他記得她喜歡在清晨拉開窗簾,讓第一縷陽光照進來。
他記得她喝牛奶時會微微皺起眉頭。
他記得她工作時,總會下意識地咬着筆桿。
這些微不足道的細節,像無數根看不見的針,在他清醒的每一秒,反覆地扎着他的神經。
他緩緩站起身,在屋子裏漫無目的地走着。
客廳的牆上,還留着一處淡淡的印記,那是他們結婚照掛過的地方。
廚房的櫃子裏,還放着一套她買的、印着小兔子的情侶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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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次也沒用過,卻也捨不得扔。
他走到書房,打開了那個被他鎖起來的木箱。
他拿出那本育兒百科,指尖撫過已經泛黃的書頁。
他想起那個午後,他滿心歡喜地買下它,想象着他們未來的孩子。
心口的位置,傳來一陣熟悉的,被生生撕.裂的劇痛。
他猛地合上書,把它丟回箱子裏,像是被燙到了一樣。
他輸了。
從他決定相信夏知薇的那些謊言,從他親口對她說出那些傷人的話時,他就已經輸得一敗塗地。
他不是輸給了唐浩傑。
他是輸給了自己的愚蠢,和傲慢。
他緩緩地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那個裝滿了“過去”的木箱,像一尊沒有靈魂的雕塑。
他沒有哭。
因爲他知道,他的眼淚,早就流乾了。
剩下的,只有無邊無際的,懲罰。
……
飛機在南方小城的機場降落時,一股溼.潤而溫暖的空氣,夾雜着淡淡的海水鹹味,迎面撲來。
江雲熙走出機艙,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
南方的陽光,比京北要明亮許多,也溫柔許多。
唐浩傑走在她身邊,替她拉着行李箱。
他穿着一件簡單的白色T恤,看起來像個清爽的大學生。
他們沒有叫車,而是坐上了機場外那種很有地方特色的三輪摩托。
車子在不算平整的柏油路上顛簸着,風吹起江雲熙的長髮。
她看着路兩邊飛速後退的、高大的棕櫚樹,看着那些漆着五顏六色牆壁的低矮民房,一種陌生的、鮮活的氣息將她包圍。
這裏的一切,都和京北不一樣。
沒有高聳的寫字樓,沒有行色匆匆的人羣,沒有那種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冰冷的秩序感。
這裏的一切,都顯得有些懶散,卻又充滿了生命力。
他們住的民宿,就在海邊。
是一棟白色的二層小樓,有一個種滿了三角梅的院子。
房間的窗戶正對着大海。
江雲熙推開窗,蔚藍的海面便毫無保留地,鋪展在她眼前。
海浪一層一層地涌上沙灘,發出“嘩嘩”的聲響,像是一種永恆的,溫柔的催眠曲。
她靠在窗邊,看了很久。
唐浩傑走過來,從身後,輕輕地環住了她的腰。
他的懷抱很暖,帶着陽光的味道。
江雲熙的身體,還是下意識地僵了一下,但只有一瞬。
然後,她慢慢地,放鬆了下來,將自己的後背,完全靠進了他的胸膛。
“喜歡這裏嗎?”他把下巴擱在她的肩上,低聲問。
“嗯!”
她看着遠方的海平線,輕聲回答。
“這裏很好!”
他們沒有急着去做什麼。
第一天下午,他們就在民宿的院子裏,一人一把藤椅,安靜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