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麻木的神經
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尖利地刺破了小城寧靜的夜空。
江雲熙跪在冰冷的石板路上,懷裏緊緊抱着唐浩傑。
他的身體正在一點點變涼,那件白色的T恤,已經被血浸透,變成了觸目驚心的暗紅色。
她感覺不到冷,也感覺不到痛。
她的整個世界,都只剩下懷裏這個正在失去溫度的男人,和他身下那片不斷擴大的黏稠的血泊。
是她報的警。
在最初那陣撕心裂肺的尖叫過後,她用抖得不成樣子的手,從口袋裏摸出了手機。
她甚至看不清屏幕上的數字,只是憑着本能,胡亂地按下了求救電話。
“救命……救命……有人被捅傷了……在長樂巷……”她的聲音破碎,不成調。
醫護人員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一個女人,渾身是血,失魂落魄地抱着一個男人,眼神空洞,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
“小姐,你先放開他!我們要進行急救!”
護士試圖將她拉開,可她的手臂卻像鐵鉗一樣,死死地抱着唐浩傑,不肯鬆開分毫。
“不……不要碰他……”她喃喃自語,反覆地重複着這句話。
最後,是一個年長的醫生,走過來,半蹲在她面前,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卻又儘量溫和的語氣說。
“小姐,你再不放手,他真的會死!”
“死”這個字,像一根針,狠狠地扎進了江雲熙麻木的神經。
她的身體猛地一顫,手臂的力道,終於鬆開了。
她眼睜睜地看着唐浩傑被擡上擔架,看着護士用紗布按住他腹部的傷口,看着那刺眼的紅色迅速地滲透出來。
她被一個護士攙扶着,踉踉蹌蹌地跟着上了救護車。
車廂裏,是濃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醫生和護士在緊張地忙碌着。
江雲熙什麼也聽不見。
她的視線,死死地鎖在唐浩傑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
他的眼睛緊閉着,眉心卻微微蹙起,彷彿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她的手,還保持着剛纔抱着他的姿勢,上面沾滿了他的血。
……
醫院,搶救室外。
白色的牆壁,白色的燈光,空氣裏瀰漫着一股冰冷的味道。
江雲熙獨自一人,坐在走廊的長椅上。
她身上還穿着那件沾滿了血跡的衣服,頭髮凌亂,整個人像是剛從地獄裏爬出來。
她沒有哭。
眼淚,好像在那條幽暗的巷子裏,就已經流乾了。
她只是坐着,一動不動,像一尊望夫石。
她的目光空洞地落在搶救室那扇緊閉的,亮着紅燈的門上。
時間,在這裏失去了意義。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充滿了凌遲般的煎熬。
她的腦子裏,一片空白。
又不時地,閃過一些混亂的,破碎的畫面。
是唐浩傑將她護在身後的,寬闊的背影。
是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別怕”。
是那把匕首,刺入他身體時,發出的那聲悶響。
還有,他倒在她懷裏時,那雙充滿了擔憂的,溫柔的眼睛。
這些畫面,像一把鈍刀在她的腦海裏反覆地切割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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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一種巨大的,滅頂般的恐懼和悔恨,像潮水一樣將她淹沒。
是她害了他。
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要來這個陌生的地方,如果不是她要抄近路走那條偏僻的小巷……
如果不是她身上揹負着那些來自過去的,陰暗的仇恨……
他就不會躺在這裏,生死未卜。
她纔是那個罪魁禍首。
她緩緩地,擡起自己的雙手。
那上面,乾涸的血跡已經變成了暗褐色,像一道道醜陋的,永遠也洗不掉的烙印。
她想起,也是這雙手,曾被他溫暖地牽着,走過黃昏的海灘。
也是這雙手,曾被他用溫水,一點一點地洗去疲憊。
而現在,這雙手,卻沾滿了他的血。
江雲熙的身體,開始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
她蜷縮在長椅上,用雙臂緊緊地抱住自己,可那種從骨頭縫裏透出來的寒意,卻怎麼也無法驅散。
她怕。
她怕這扇門打開後,醫生會告訴她一個最壞的結果。
她怕她好不容易纔從黑暗裏伸出手,抓住的那一縷光,會就此熄滅。
她怕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人,會對她說“別怕,我在這裏”。
如果他死了……
如果他死了,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或許,她會跟着他一起去。
因爲一個沒有了唐浩傑的世界,對她而言,和地獄再沒有任何區別。
不知過了多久,搶救室的燈,終於滅了。
門被推開。
江雲熙像一只受驚的鳥,猛地從長椅上站了起來,衝了過去。
一個戴着口罩的醫生走了出來,臉上是掩不住的疲憊。
“醫生……他……他怎麼樣了?”
江雲熙的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
醫生看了她一眼,摘下口罩,語氣嚴肅。
“你是病人的家屬?”
“我……我是他的……朋友!”
“病人失血過多,刀傷很深,離腎臟只有一公分,非常危險。
不過萬幸,手術很成功,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了!”
江…雲熙緊繃的神經,在聽到“沒有生命危險”這幾個字時,猛地一鬆。
她腿一軟,整個人順着牆壁,滑坐在了地上。
醫生見狀,連忙扶了她一把。
“不過,他現在情況還不穩定,需要立刻轉入重症監護室,觀察48小時。
你們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謝謝……謝謝醫生……”
江雲熙撐着地,想站起來,卻試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
很快,唐浩傑被推了出來。
他躺在病牀上,臉上戴着氧氣面罩,身上插着各種各樣的管子,被幾個護士簇擁着,匆匆地往重症監護室的方向推去。
江雲熙掙扎着爬起來,跟在後面。
她隔着ICU厚重的玻璃門,看着躺在裏面的他。
儀器的滴答聲,取代了他沉穩的心跳。
冰冷的白色牀單,取代了他溫暖的懷抱。
江雲熙把臉貼在冰冷的玻璃上,眼淚終於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無聲地滾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