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趕到時,地面上殘留着桌椅壓過,土壤翹起的痕跡,角落裏還鋪撒着淡藍色的長袍,長袍上的寒氣緩緩往上飄,在洞穴頂上凝成了手臂粗細的冰柱。
辰安瞥見牀榻上的被子後,眸光微閃,取出了混沌魔獸輕拂背部。
混沌魔獸向來聰明,仰頭皺着鼻子使勁嗅了嗅,將空氣中僅剩不多的味道捲入體內,眯眼沉思許久,擡頭朝着正西方望去。
辰安見混沌魔獸的反應,有些許的遲疑,她用神識探查過,曲澤的氣息是沿着北方減弱的。
但她並未多疑,混沌魔獸雖頑劣不堪,找人的本事,不是辰安能比的。
沿着混沌魔獸下巴揚起的方向看去,西方是虛華宗。
孟桓最清楚不過,他忘了什麼也不會忘了虛華宗在哪兒。
曲澤前往虛華宗,並不是巧合,辰安幾人趕來前,她早已料到事情會敗露。
崔自流向來沒什麼本事,不過是個修爲高些的浪蕩公子。
從曲澤見到崔自流開始,她便從不覺得這人能做出些靠譜的事來。
一個幼時惹事生非,長大些又擔不起責任的人,實在叫人信不過,不過這崔自流卻是個大情種,自見了她一面,便收起心思,真心待曲澤。
說來也是奇怪,崔自流是被寵着長大的,雖不是家族中的長老一早就定下的繼承人,也是錦衣玉食過來的,可自從他見到曲澤,便不論曲澤說什麼,做什麼,都不會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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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點兒他比崔憫強些,其他卻又不如崔憫,甚至是比崔憫差的多。
曲澤看不上崔憫,更看不上崔自流。
征討辰安,一開始便錯了,但此次一石二鳥,既擺託了崔憫,也弄死了崔自流,曲澤竟有些舒心。
她生來便是萬中無一的天才,纔不要做什麼溫婉賢良的家主夫人,閒雲野鶴,浪蕩江湖纔是她期待的。
這想法,她七歲時便萌生了,只是那時,她羽翼未豐,只能在父親到脅迫下,一步步退讓,從天真活潑的小姑娘,慢慢成長爲一個謹言慎行,端莊穩重的曲家少主。
過些時日,她本該繼承父親的位置,即使不能浪跡江湖,踏遍羣山,遊遍萬水,也算是手握了權力。
偏偏此時,崔家少主崔憫救了曲家太爺一命。
曲家太爺金口玉言,開口允諾,只要是崔家能辦得到的事兒,崔憫隨便提。
作爲家中少主,曲澤匆匆趕來,正好撞到了這一幕。
那崔憫也是個貪心的,當着兩家長者的面,開口便要成婚。
名冠修仙大陸的天才,成爲一個普普通通的當家主母,平日是除了應付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就是幫軟弱的崔憫做決定,幫着日薄西山的崔家強撐着門面。
崔憫只是性格懦弱也就算了,偏又性子倔,曲澤的主意,他總是不樂意答應,哪怕是不得不妥協時,還要端着些架子,擺出一種強忍着怒意的不甘,讓曲澤有苦難言。
曲澤也想不恨,也想不怨,可歷經這麼多年,她又該如何平和的了。
可即使再怨再恨,她也記掛着兩個家族的臉面和榮光,沒與崔憫翻臉。
崔憫是她的夫君,她要忍着也就罷了,偏那崔自流又來親擾,登徒浪子的作爲,着實叫人噁心。
曲澤想着往日的一切,輕嘆了口氣,若不是崔憫救了爺爺,爺爺又死要面子,或許幾人的歸宿都不該如此。
她送崔自流離開時,已經知道了崔自流的結局,她盯着崔自流大步走出去,直到崔自流徹底消失不見,才放下心來。
等人走遠了,她在某一瞬間,竟覺的可悲,她的命,還是崔自流救的呢。
這種可悲沒持續多久,又轉爲了可笑。
她低聲安慰自己:“曲澤,他們走了,自己才能得些清淨,免受那世人反脣相譏,刻薄嘲諷之苦。”
數着時間,等到崔自流探查不到她的氣息時,曲澤拖着沒好利索的身子,出了洞穴外。
要去哪裏,她不太清楚,崔家,她是回不去了,即使回的去,她也不想回。
曲家亦是如此,她回了曲家,又要被逼迫着去往崔家,完成那莫須有的使命。
漫無目的的往前走時,她暗沉的眸子動了動。
心中有個聲音叫囂着、拉扯着她去往了虛華宗。
那地方似乎有魔力,她第一次去時,竟做出了那樣的事兒。
可即使察覺到了,她也不覺得自己錯了,只是覺的不該。
當那道有魔力的聲音再次出現時,她不由的又順着那道呼喚前去。
那地方勾的她心頭癢癢,彷彿不去,便會受到蝕骨的痛楚。
辰安見孟桓的面色越來越差,將手輕輕的放在他肩膀的一側,釋放出了神力。
潔白的光從辰安的手掌探出,附着在孟桓周身,將他包裹在其中,緩慢的將他從已經模糊了的意識中拉了出來。
見孟桓雙目逐漸清明,辰安緩緩收手,感受到心底的寒意,那股寒意來自魂魄,只是剎那,便傷了她的根基。
“再追下去,你會瘋了的。”
辰安的語氣淡淡,心中的悲傷卻難以言喻,。
修者若是心性不堅,不夠薄情,遲早要喫虧。
今天,她在身邊,孟桓靜下了心緒,改日她不在了,又當如何呢。
是啊,又當如何呢?
要是孟桓不能憑着自己,渡過難關,別說是辰安,就是把修仙大陸,歷代神豪都找出來,也沒作用。
孟桓低頭,眼神卻止不住的往混沌魔獸望着的方向瞥。
他不想放棄,他覺得放棄等同於背叛。
那些無辜稚子,滿腔熱血、一心求仙問道的弟子走的那麼突然。
他爲了給滿門弟子報仇,追着曲澤的這些日子,從沒睡着過。
清醒時,他竟也能看到死去的弟子從地獄中爬出來,一臉哀怨的盯着他。
弟子們不說話,也不動手,只是不論孟桓走到哪裏,這些人就會跟到哪裏。
哪怕是和曲澤對峙,二人皆被冰雪所封時,孟桓也不覺得自己逃脫得了一秒。
“你要是真瘋了,誰來替虛華宗報仇?”
辰安眼看又要出事,單手握住孟桓胳膊,盡力的忍着攪在一起的情緒,和心底寒意的吞噬。
孟桓回頭盯着辰安,脣瓣動了動,卻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