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此事黃媽媽已憂心兩日了,怕那幾個老奴鬧大,不好收場。
韋映璇卻不當回事,口吻輕描淡寫的。
“哦,由着他們去吧,一點小風波,無礙。這些老奴過去伺候過祖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好輕易叫人鎮壓。”
黃媽媽遲疑地看着她。
大奶奶也太小看這些老奴,怕是要栽跟頭。
這些人都是脖子要埋進黃土的人,一把歲數的人,尋常幾句訓斥,根本震懾不住他們。
“大奶奶,若不管,就怕他們鬧大。”
韋映璇不在意地道:“祖父一輩子得人心,老奴們念着他老人家的恩情,皆是忠貞竭誠,這是件好事兒,侯府對這些人大可寬容些,以免傳出去說侯府不念舊情苛待老奴。”
“您此話在理,但是……”黃媽媽一臉憂心地道:“這些老奴,都已經不算侯府的奴才了,當初他們榮養時,老夫人都把身契還給了他們。”
“他們若是安分守己在北坊養老也就罷了,怕就怕鬧大起來,不好管束。”
韋映璇想起,當初侯府是有一批上了年紀的老奴,因爲身體都有各種各樣的毛病,無力繼續當差。
年紀大了,身體便不可避免會出現各種毛病。
原也該到了榮養的年紀,是老夫人遲遲不肯放人罷了。
老夫人是不把奴婢用到殘廢不肯罷休的人,可真用殘廢了,她又不能容忍這些老奴喫空餉。
她不想掏侯府的銀子白養這些老奴,又不敢頂着罵名將人逐出去,便想了個轍,叫人在侯府北邊蓋了兩排房子,安置了這些老奴,一道牆與侯府隔開,名曰北坊。
住在北坊的皆是孤寡老人,無老家可回,又買不起京城的宅子,只能選擇留下來。
原本侯府無論如何該養着他們,但老夫人一不做二不休,退了他們身契,叫他們在律法上與侯府脫離關係,變相甩了這些“包袱”。
老夫人又怕這些人鬧起來,便說的好聽——說老太爺仁善,死前的心願就是讓身邊伺候過的奴才們都脫奴籍,因此她才萬分不捨將身契歸還給衆人。
侯府大度,若有難處的,可以免費提供房屋叫他們繼續留下來安心養老,這是念舊情,是體恤奴才,也是承襲了老太爺的仁善。
老夫人一文錢未掏,反倒還落了好名聲。
韋映璇剛嫁進來時,老夫人還得意地對她說起此事。
“那院子本就空置着,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改造後安置這些奴才,等這些人相繼都死了,房子還是侯府的,侯府未有一分錢損失,也不必落埋怨。”
“那些有法子養老的,不會去北坊的。去北坊的都是無人照看的孤寡老人,這些人掀不起大浪,他們誰敢指責侯府,也要先掂量對不對的住老太爺的仁善!”
韋映璇當時未敢頂撞祖母,心裏卻想,真的掀不起大浪麼?
或許只差一個時機,那些老人一把歲數,怎會是傻的,定然是沒辦法才受這份委屈。
黃媽媽看她不說話,又忐忑地問:“大奶奶,真不管嗎?”
韋映璇淡淡回:“怎麼管?本就多事之秋,自從母親在東街大鬧一場,最近府裏府外謠言漫天飛,這便是下人鬧事的根本原因,都是聽了外頭那些無中生有的造謠,你們幾個管事媽媽得閒便去破除謠言,此等小風波都處置不了嗎?”
黃媽媽苦笑,“奴婢的口才哪比得上說書先生,今日剛解釋完,第二日又冒出新的謠言。”
韋映璇挑眉看她。
黃媽媽便訴苦道:“就這兩日,外頭又興起來一本話本,叫《主母她撂挑子後,白眼狼上街要飯了》。”
黃媽媽看見韋映璇嘴角抽了抽,也跟着一言難盡地道:“您別覺得這話本名字長,現在茶樓推出的話本,名字都長的不像話,不像早些年都是三字四字的,現在老式的話本都沒人點,百姓都熱衷看那些名字就有噱頭的。”
“是說這家主母早年喪夫,晚年又喪子,兒媳婦是個凡事頂不上用的,她便一己之力挑起整個家族,嘔心瀝血地將孫子養大,喂肥了孃家,誰知這孫子卻十分不孝,竟聯合外家陷害主母,投毒叫她染上了尿血的毛病。”
“這位主母風燭殘年時看清了這一家子白眼狼,帶着操勞一生落下的病,遠遠的遠走高飛了,主母一走,這府裏就開始落敗,她的孫子後來名譽盡毀,債臺高築,上街乞討去了!”
“您聽聽,除了結局外,這可不就說的咱們老夫人嗎?中年喪夫,晚年又喪子,一個人撐起了侯府,還扶持了孃家,最近她老人家還偏偏離了府。”
韋映璇表情玄妙,抿着嘴不語。
這故事是她那日現編的,沒想到趙安康這麼快就讓人出了話本。
“這些人天天聚集在北坊喧譁抗議,吵到大門上要見老夫人,前幾日奴婢便着人去勸,說了不少安撫的話,將他們勸退了。那時他們還知曉分寸,這兩日卻又有鬧騰起來的架勢,有說老夫人病危的,還有說老夫人已經……不在了,侯爺是怕丁憂耽誤仕途,故意捂着此事祕而不宣。”
韋映璇揉了揉太陽穴,“既知道癥結在哪兒,便去解決,與我說有何用?不是都告訴你了麼,侯爺將祖母送到外宅養病去了,你便如實轉告他們,這些人都是花甲之年,又能鬧出多大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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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不過是幾個老忠僕擔心老主子,你便出面好生安撫,侯爺近日事多,莫爲了此等小事去煩他。”
韋映璇輕拿輕放,說完便離開了。
黃媽媽愁的嘴角快耷拉到地上,壓力十分大。
侯府尋常一點小亂大奶奶都十分重視,每每着人處置的妥妥貼貼,事後都還要再三過問。
這次北坊老奴鬧事,大奶奶卻不上心,隨口交給她們這些管事的處理。
主子都不打算出面安撫,她一個管事媽媽,便是心裏再着急,使出喫奶的勁兒也是壓不下去的。
陳府。
“寫好了。”
陳氏在書房裏忙碌了一個下午,到傍晚時分,纔將血書寫好了。
好幾根手指都因爲放血放的腫了,青裏透着紫,她卻毫不在乎。
期待地對侄子道:“好莽兒,姑母晚年是享福還是受罪,就看你的了。”
陳莽中氣十足,“此事莽兒能做成!”
陳海川夫婦,都對兒子有信心。
告御狀,不是易事。
一個不慎就要掉腦袋,見太后雖不比見陛下,卻也不是等閒小事。
但孟氏和陳海川卻絲毫不見緊張,夜裏上房呼嚕震天。
陳莽也未有做大事前的忐忑不安,睡得香噴噴,一大早神清氣爽喫早飯,換了侍衛服,揣了血書,如常進宮當值去了。
他趁着輪值到壽安宮門口時,大跨步直接進了壽安宮,嚇壞了院子裏的一衆奴婢,一時間,尖叫聲此起彼伏。
老太監從偏殿奔出來,險些叫人把陳莽捉起來。
一看陳莽穿着上四軍的侍衛服,纔去稟了太后。
太后心情正煩悶,一大早剛因貴妃與皇帝爭執了幾句,此時坐在羅漢椅上,面容似被皚皚白雪覆蓋。
寵妾滅妻算什麼?皇帝現在是要寵妾滅母!
她心口一陣發堵,聽着福公公說外頭有個侍衛求見,連口都未張,臉色更陰沉了些。
陳莽卻不知太后心情不佳,他着急的很,在外頭一直等啊等,對着上房翹首以盼,時而踮了腳尖,抿着嘴,鼻孔張大往裏看。
福公公瞧見他的模樣,臉都黑了。
“大膽!你怎敢在壽安宮裏不顧儀態?醜人多作怪!還不速速離去,老佛爺不願召見你!”
陳莽賴着不走。
他大嚎大叫:“我有冤案,天地間第一大冤,我今日定要見到太后老佛爺不可。”
說着,他竟對着正殿的方向喧譁起來:“太后老佛爺,您是最重視禮法之人,也是最公正之人,您一定要爲小臣姑母伸張正義,今日姑母冤屈若不能上達老佛爺面前,姑母斷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