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邁着小碎步進來,竭力剋制臉上的慌張,“嬪妾,參見宸妃娘娘。”
方芷蘿沒去看她,專心教着六皇子寫字。
“母妃,這個字父皇不是這樣寫的。”
六皇子撅着小嘴巴,糾正她。
六皇子的字是蕭珩一筆一劃教的,方芷蘿這些年雖勤加練字,可到底是比不上蕭珩的。
方芷蘿輕笑,“那你寫給母妃看。”
六皇子捏着毛筆,一筆一劃地寫給她看。
他年紀小,力度不夠,寫出的字沒有鋒芒,可闆闆正正的模樣,卻也可愛。
“嗯,不錯。”
方芷蘿看完了字,這才掀眸去看仍然維持着行禮動作的溫婕妤。
她皮膚白皙細膩,吹彈可破,窗外的光線灑進來,照在她身上,更是如凝脂一般。
方芷蘿還記得,幾年前,她還是個沒心沒肺的小姑娘。
因爲她的舉手之勞,她掏盡珍品送給她謝恩,實在真誠可愛。
而這兩年,隨着溫家逐漸起勢,她在後宮也學會了謹慎,不再像當初那般,直接明面上攀附拉攏。
方芷蘿看着她細細顫動的羽睫。
她在怕什麼呢?
怕她麼?
這幾年,她雖身居高位,可從不曾爲難底下的妃嬪。
而她們此前亦是親近過的,她知曉她的性子。
她沒有必要怕她。
那麼,就是她心中猜測的那般。
“起來吧。”
方芷蘿道。
溫婕妤輕舒一口氣,方芷蘿讓人給她搬來了椅子,讓她坐自己邊上。
“本宮臉上長了顆痘,怎樣都消不了,想起你是最鑽研此道的,便讓你來瞧瞧。”
方芷蘿看着她道。
溫婕妤臉上的情緒歸於平靜,似乎是徹底放鬆了下來,淡淡一笑,“那容嬪妾近些看看。”
“嗯。”
方芷蘿點頭。
溫婕妤便站起,湊近了她,看她臉頰上冒起的痘痘。
懷裏的六皇子,依然專注在寫字,只是在溫婕妤靠近時,皺了皺鼻子。
“娘娘可是近來可是用了辛辣之物?”
“是。”
方芷蘿道:“最近喫什麼都覺乏味,就喜些辛辣的菜色。”
“也用了甜食?”
“是。”
“那就對了。”
溫婕妤道:“娘娘,得忌口才行。嬪妾待會兒讓人給娘娘送一瓶膏藥來,娘娘敷上,再忌口七日,七日之後,保證一點痕跡都沒有。”
方芷蘿點頭,“有勞你費心了。”
溫婕妤臉上的防備徹底沒了,也恢復些了從前的心性,笑道:“娘娘不必如此客氣。”
“銀屏,上一盞七寶擂茶給溫婕妤。”
溫婕妤微愣,“娘娘,竟還記得嬪妾愛喫七寶擂茶。”
她已有一年多,沒來昭陽宮了。
“本宮在宮裏就那麼幾個交好的,自然記得。”
這話,惹得溫婕妤都紅了眼眶。
她沒想到方芷蘿竟然把她當朋友看了。
自從她成了高高在上的宸妃,她越發不敢結交。
後來,更有董貴妃一事的流言蜚語,鬧得人心惶惶。
她從前再單純,後來在一樁樁的事件中,也成長了。
這後宮,哪有什麼良善之輩呢?
方芷蘿若是個沒心眼的,又怎麼會坐到宸妃之位?
而她自知不夠聰明,只好明哲保身,主動疏遠。
上了茶,方芷蘿又同她聊了幾句閒話,溫婕妤的心扉一步步打開。
等時機差不多了,方芷蘿才提到蕭珩。
“皇上近日國事操勞,睡眠不好,本宮宮裏有三個孩子,有時也難免疏忽。如今,有妹妹你一同照顧,本宮也就放心了。”
聽到這話,溫婕妤險些嚇得摔了茶盞。
“娘娘……”
她惶恐,“嬪妾,嬪妾沒有……”
方芷蘿擺出笑臉,看似溫和,卻叫溫婕妤心裏顫慄。
“你怕什麼?你我同爲皇上妃嬪,原本,就是一同侍奉皇上的人。皇上喜歡你,本宮不會爲難你的……”
溫婕妤直接撲通一聲跪下了。
方芷蘿垂眸睨着她,眸光不冷不淡,收了剛剛的笑容。
“娘娘。”
溫婕妤卻是要嚇哭了,“嬪妾真的沒有,皇上,皇上是召嬪妾相伴,可嬪妾並沒有侍寢,皇上心裏,只有娘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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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怕本宮?”
溫婕妤擡頭看她,紅着眼睛搖頭,“不是……”
“那你怕皇上?”
溫婕妤倏然睜大眼睛,嫣紅的脣瓣抖了抖,“娘娘……”
“罷了。”
方芷蘿道:“不管你和皇上之間有什麼,本宮可以不去在意。只是,本宮希望,皇上一切安好。”
溫婕妤低下頭,不再說什麼了。
方芷蘿的臉,卻是黯然沉下。
溫婕妤離開後,方芷蘿當即就問六皇子。
“溫婕妤身上的藥味,和你父皇身上的一樣麼?”
“嗯。”
六皇子點頭。
六皇子自小五感異於常人。
之前,他曾提過蕭珩身上有藥味,方芷蘿後來試探無果,就忘了此事。
直到溫婕妤冒出來,方芷蘿才慢慢串聯起一些事情來。
蕭珩應該是生病了。
溫婕妤家世背景簡單,又懂醫理,她陪着蕭珩,或許是給他做一些改善舒緩的理療。
而這不能讓外人知道,也許蕭珩還脅迫了她什麼,所以剛剛方芷蘿問起時,她纔會那麼害怕。
她知道方芷蘿聰明,她既怕她深究下去,覺出端倪。
又怕方芷蘿誤會她爭寵與蕭珩置氣,攪得蕭珩更加不適,不論哪種,都是她無法承受的君王之怒。
蕭珩病得很重嗎?
方芷蘿心緒雜亂,如果不是很重的話,他爲何瞞着她呢?
他愛她,愛她的孩子,可他是皇帝,無論如何,他也不會用他的江山去賭人性。
越到生老病死之時,他這個皇帝孤家寡人之感,就越顯深刻。
方芷蘿呆坐了一個下午,直到外頭的天色擦了黑。
先帝四十多歲就去世了,蕭珩如今也是奔四的年紀,他會不會也……
“娘娘……”
銀屏忍不住喚她。
待方芷蘿回神時,她的面龐因爲乾涸的淚水,變得十分僵硬,連做表情都牽扯出疼痛。
蕭珩來昭陽宮的時辰越來越晚,每回方芷蘿都睡着了。
而這次,他剛掀開被子躺下,一旁的女人就鑽到他懷裏,牢牢抱緊了他。
“皇上。”
她柔聲,“臣妾剛剛做了個噩夢。”
蕭珩安撫地摸摸她頭髮,“別怕,朕在。”
方芷蘿的眼淚忽然一下子控制不住。
如果他不在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