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辦法醫治?”蕭景淵睜開眼,很無力地問了一句。
慕漁直接回給他一句“束手無策”。
這種全身是毒還能好好活着的人,慕漁這輩子就見過這麼一個,與其說她束手無策,不如說是不敢醫治!
以她淺薄的醫術來看,蕭景淵已跟體內的毒素達成某種微妙的平衡,也就是“共生“。
倘若貿然出手醫治,一不小心破壞了這種平衡,蕭景淵必死無疑!
慕漁實在不敢爲之,她說話是難聽了些,可事實就是如此。
絕嗣跟性命相比,當然是性命更重要啊!留得青山在,何愁沒柴燒?
但她若知道蕭景淵因她這句話,在心裏做了何種艱難的決定後,她打死都不會說出來。
須臾,蕭景淵將一切情緒都壓了下去,還是那句話:“別讓她知道。”
慕漁點了點頭,保證守口如瓶。
蕭景淵撇了眼擱在桌上的那小半碗血,眼裏掠過濃濃的自厭,也不再多說什麼,整好衣衫,便一聲不吭地離開了妙手堂。
–
這一夜,蕭景淵暗中做了很多佈置,還祕密入宮了一趟。
天亮之前,他便回到了燕王府,他們的寢居。
寢居的名字沒改,依舊是靜玄居。
室內燃了一盞孤燈,暈出淺淺的光,靜謐又柔和。
待身上的寒氣散去些許,蕭景淵才走上前,伸手掀開簾子。
窗外明月高懸,清輝傾瀉而入。賬內沈霜寧側躺着,長髮散在枕間,睡顏恬靜,空氣中瀰漫着淺淺的玉蘭香。
彷彿生怕驚擾這份安寧,蕭景淵輕手輕腳躺在她身邊,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將她攬進懷裏。
他低頭看了看懷中人恬靜的睡顏,又緩緩擡起手,掌心躺着一塊玄黑虎符,暖燭映着他眼底一片深不見底的肅殺。
沈霜寧似是察覺到熟悉的氣息,在夢中輕輕蹭了蹭他的胸口,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安睡。
蕭景淵的心猛地一軟,幾乎是下意識地掩去了鳳眸裏的冷戾,低頭輕吻她的額頭。
天還未亮。
在她身邊,蕭景淵總能睡得踏實一些,只是這一次,他睡得不太好。
……
窗外的天色漸漸亮透,鳥鳴聲此起彼伏。
一早醒來,沈霜寧服侍他穿衣,又一起用了早膳,彷彿又回到上一世送他出徵的時候。
蕭景淵有些不捨,如果可以,他哪也不想去,只想陪她身邊,日日見到她,便足矣。
“寧寧答應給我的荷包呢?”蕭景淵問。
沈霜寧聞言,神情有些尷尬。
蕭景淵見狀,脣角微抿,語氣有幾分委屈:“一個月過去了,也沒看見荷包的影子,莫不是忘了?”
蕭景淵可還記着,之前沈霜寧送謝臨出征時,就送過對方一個小荷包。謝臨有的,他也要有。
“沒忘。”沈霜寧咕噥道,“我像是那種不守信用的人嗎?”說罷就轉身去妝奩找出一個荷包。
這小東西她繡了整整一個月。
當初蕭景淵非得說要繡一對鴛鴦,可把她難住了。
她尋常繡些花草還好,鴛鴦可沒繡過,這一個月裏拆了繡、繡了拆,才勉強能看。
原本還想再繡個新的換上,可他這一問,只能硬着頭皮拿出來了。
“有點醜,你不準嫌棄……”
話音未落,蕭景淵就奪了過去,反覆看了兩三遍,眉眼染了笑意,然後二話不說系在了腰間。
“你別啊!”沈霜寧連忙伸手去解,“這要是被人看見了,會被笑話的!”
蕭景淵輕輕按住她的手,將人攬進懷裏,霸道得很:“誰敢笑話,我拔了他的舌頭。”
沈霜寧還想說什麼,蕭景淵便轉移了話題。
“好了,不鬧你了。說正事。”他扶着她的肩讓她坐好,轉身取出一個紫檀木盒。
打開後,將裏面的賬冊、地契、商鋪契書一股腦拿出來,厚厚一疊紙張堆得像座小山,看得沈霜寧一愣。
“我此行去泉州,怕是無法分心處理京中的事,這是我全部身家,京中京外的都有,還要勞煩寧寧幫我打理一二。”
這幾乎是將自己的根基與軟肋都交到了她手上。
沈霜寧擡頭看向蕭景淵,眼底滿是詫異,嘴角卻噙着點玩笑的笑意:“你把這些都交給我,也不怕我卷錢跑了?”
蕭景淵笑了笑道:“跑了就抓回來。”
沈霜寧剛要說話,就見他從一堆賬冊裏抽出一張泛黃的地圖,上面用硃砂圈着幾處地點。
男人語氣陡然認真起來:“明年有大旱,我已提前讓糧鋪多購了三十萬石糧草,也在一些地方種了許多土豆,但是還遠遠不夠。旁的事你不必親力親爲,賬房和管事會盯着,你只需幫我盯緊糧草……”
糧草?
沈霜寧很敏銳,擡起頭看他:“囤積糧草,是要有戰事嗎?”
尋常防旱備糧,斷不會有如此規模,這更像是爲兵戈之事做準備。
蕭景淵沒有直接回答,抿了抿脣角,道:“旱年易生亂,多備些糧草,總是有備無患。”
沈霜寧隱隱聽出他話裏的兇險,也不再多問,認真道:“好,我知道了。”
“注意別走漏了風聲。”
沈霜寧微微頷首,許是想到來年的天災,感慨了一句:“但願天下太平。”
正說着,外面便有人來催了。
“世子爺,瑞王派人問您好了沒。”
蕭景淵應了聲,又對沈霜寧囑咐了幾句,便要動身離開了。
他轉身要走,臨出門前卻又停下腳步,終究沒忍住,大步走回她面前,一把將她拉進懷裏,低頭深吻。
直到沈霜寧快喘不過氣了,這才鬆開她,額頭相抵,似是對她許諾:“你想要的天下太平,我替你爭來。”
燕王府門前,黑甲衛列隊肅立,氣勢凜然。
“照顧好世子妃。”蕭景淵將青雲留給了沈霜寧,對他說道。
青雲用力點頭。
蕭景淵翻身上馬,玄色披風在風中一展,獵獵作響。
他勒住繮繩,回頭望向站在門口的人,目光在沈霜寧臉上停留許久,似要將她的模樣刻進心裏。
不知爲何,沈霜寧總覺得他那眼神像是告別,她突然感到不安,在蕭景淵將要整隊出發時,揚聲叫住他。
“世子!”
蕭景淵聞聲回頭,目光溫和。
沈霜寧望着他,一時又不知該說什麼,只好叮囑道:“此去路途遙遠,務必保重。我等你回來。”
蕭景淵脣角揚起一抹笑,溫柔地應了聲好,隨即不再猶豫,揚鞭輕喝一聲:“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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駿馬長嘶一聲,揚蹄向前奔去。
黑甲衛緊隨其後,隊列如一條黑色長龍,很快便轉過街角,只留下漸遠的馬蹄聲在巷陌間迴盪。
直到馬蹄聲徹底消失在風中,沈霜寧跟王妃說了兩句話,才往回走,青雲跟在身後。
“世子此番離京,還不知何時能回,鎮撫司事務繁雜,如今是由誰坐鎮?”她問。
鎮撫司掌刑獄、督百官,是京中舉足輕重的機構,蕭景淵離京後,這位置定要有人接手。
青雲道:“回世子妃,陛下已下旨,暫由刑部侍郎顧逢春顧大人署理鎮撫司事務。還有蘇先生在那盯着,幾位千戶也是世子心腹。世子妃不必擔憂,世子都已經安排好了。”
又是這個顧逢春。
沈霜寧眉頭一皺,此人不是裴執一手提拔的麼?蕭景淵就這麼讓對方進了鎮撫司?
不過君命已下,想來蕭景淵也無可奈何,而且青雲都說了,蕭景淵已做好安排,鎮撫司的事輪不到她操心。
如此想着,沈霜寧定了定神,又對青雲吩咐道:“派人去問蘇先生是否得空,他對世子的事務比較熟悉,就說我有些事想當面請教。”
蕭景淵匆忙留下了一堆賬冊田契,密密麻麻記了幾十處產業,她看得頭疼,正好請蘇琛過來幫她理一理。
青雲應聲退下。
沈霜寧坐在桌旁翻看賬冊,一頁頁翻過,看着賬面上那些動輒上萬兩的收支數字,越發心驚。
這些都是燕王府之外,獨屬於蕭景淵的產業,上輩子的她竟不知他如此富裕,說是富可敵國也不爲過了!
隨即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什麼,將賬冊桌上一摔,低聲罵道:“好你個蕭景淵,私房錢竟藏了座金山銀山!”
已經出到城外的蕭景淵毫無徵兆地打了個噴嚏。
也沒多想,只當是頭一晚放了心頭血,身子不免弱了些,別叫人看出來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