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下了幾場雨,一晚上的功夫,天氣轉涼,入了秋。
瑟瑟的秋風爲這座北方城市多添了幾分寂寥之感,但應筠的心卻像是被一雙溫暖的大掌裹住,隔絕了一切風霜。
這應該是她這兩年來,過得最輕鬆自在的一個秋天。
王鶴綾承諾她的話並沒有變成假大空的敷衍之言,沒過兩天,就有老師來找她瞭解情況。
應筠把從一開始所有和江蕙聊天的錄音文件都整理好,一起交了過去。
九月底,江蕙的處分結果公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兩個字是:撤職。
晚上,應筠在宿舍裏和舒洛一打電話。
舒洛一放聲笑了好久,大快人心地說:“老妖婆這真的是惡有惡報!”
應筠也彎起了嘴角,可不是嘛,如果不是她這兩天在忙着準備實習面試的事,她現在最想做的事一定是開瓶酒,然後一飲而盡。
她們聊了沒兩句,舒洛一就迫不及待地轉換了話題,“你和那位葉先生,有進展沒有啊?”
突然聽到葉嘉淮的名字,應筠的眼睫顫了顫。
所以說,有電話了又怎麼樣,不生活在同一個圈層的人註定不會再有什麼交集。
想到這,應筠的情緒低落了下來,語調都低了三個度,“都說了和他不熟的。”
舒洛一是什麼人,看不得一點兒自家姐妹爲了一個男人而患得患失。
她立刻開解道:“可惜是可惜了點,不怕,姐們給你物色物色,等你空了一塊喝喝酒,模樣雖然不會那麼極品,但小年輕嘛,體力上總也不比那姓葉的差。
“那男的應該比你大吧,老男人,肯定都不太行,中看不中用的。”
舒洛一的一張巧嘴,只要她想,黑白顛倒,隨心所欲的。
她分手那陣,也多虧了舒洛一那張嘴,讓她少了許多鬱鬱寡歡的時刻。
應筠“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樣火辣直白的話語她聽了快四年,從一開始的面紅耳赤修煉到現在的只是微微面熱心跳,已經很有進步了。
但或許因爲談論的人是葉嘉淮,心虛感尤甚。
應筠匆匆帶過了這個話題,聊了些瑣事,她看了眼時間,說:“不和你說了,我還要給阿婆打個電話。”
“OK,別忘了幫我向阿公阿婆問好啊。”
“知道了。”
掛斷電話,應筠打開通話記錄,猶豫幾秒後,她還是滑動屏幕,找到了那串陌生的號碼。
沒有任何備註,但應筠還是一眼就想起了號碼的主人是誰。
應筠一邊點開短信編輯框,一邊想,畢竟是他幫的忙,現在事情解決了,應該需要告知他一下的吧,說聲謝謝總還是必要的。
手指在屏幕上一陣輕點,【葉先生,關於江蕙老師的事情已經解決,感謝您的幫助。】
應筠編輯完短信,確認一遍,發送。
顯示發送成功的那一刻,她像是完成了一個多麼艱鉅的任務,猛灌一口水,將所有繁雜的思緒都一同嚥進了肚子裏。
同樣的信息她給王鶴綾也發了郵件,一視同仁的感謝,沒什麼特別的。
唯一有,應筠在給阿婆打電話前,還是決定把葉嘉淮的那條未接通話記錄給刪除了,連同她剛剛發出的短信記錄一起。
這像是她對自己的一種告誡,很果決的,把她的所有綺念都塵封在這封短信背後。
到此爲止。
應筠很不喜歡自己的心神不由自主被他牽動的感覺,她甚至對此感到有點恐懼。
對一個不過見了幾面的人,這合理嗎?應該嗎?
但她又轉念一想,就跟舒洛一說的那樣,葉嘉淮一看就是個“極品”,人對美好的事物總是抱有幻想的,再加上她可能是真的空窗期太久了,很正常。
等待阿婆電話接通的那幾秒,應筠下了一個決定,她想,她應該去談一段戀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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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筠,喫飯了沒有啊。”夏雲關切的嗓音從聽筒裏傳了出來。
“喫過了。”應筠說,“阿婆,今年國慶我就不回去了,學姐有個臨時的工作找我幫忙。”
“好,你忙的時候也要注意身體,好好喫飯,北城天冷了吧,衣服要多穿一點,你錢夠不夠用啊。”
老生常談的關心,卻帶着溫暖的力量。
應筠其實上大學後就沒再問家裏要過生活費了,但阿婆每次都要這麼問上一嘴,生怕她苦了自己。
“夠的,你和阿公最近身體好吧,您讓阿公少抽些煙,還有,下雨天就別總是出門了,也沒什麼客人的。”
應筠其實想說,其實他們什麼都不幹,她也能養活他們了。
可她知道,阿公阿婆幹了一輩子的活計,勞動致富的思想觀念深刻在他們腦海裏,讓他們停下來去享受生活,那簡直比登天還難。
所以她每次都只是勸,量力而行。
“好好好,我們都好,前些天我還和隔壁李阿婆說呢,我們阿筠要讀研究生,她呀,羨慕得喲!”
應筠跟着阿婆一起笑起來,笑聲中帶一點孩童似的沾沾自喜,說:“給您長臉吧。”
“長臉!我們阿筠有出息!”夏雲樂呵呵的。
應筠陪着拉了會兒家常,看快到老人睡覺的時間了,就主動說了再見,“時間也不早了,阿婆你們早點睡哦!”
“阿筠啊,你先等等。”夏雲叫住她,頓了頓,還是下定了決心,開口說:“你也別怪阿婆多事,前兩天你媽媽打電話過來了,她說你不願意接她電話。
“阿筠啊,你們畢竟是母女,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
“你媽媽她就是想你了,想和你一塊喫個飯。”
應筠握着手機的指節攥緊,不願迴應,卻還是不想因爲這事讓夏雲擔心,靜了一瞬,還是低聲附和:“我知道了,阿婆。”
夏雲嘆了口氣,“誒,乖孩子,阿婆也知道你從小到大受委屈了。”
應筠打斷她:“不委屈的,有你和阿公在,就很好了,我哪裏就受委屈了,您別亂說。”
話是這麼說,可夏雲能不知道嗎。
她自小沒有父母在身邊,就爲了這個,不知道受了多少的閒言碎語。
那時候在學校裏有人搶了她的飯卡,應筠也從來不跟他們說這些,都是自己解決,回家了從來都是高高興興的,懂事聽話得不行。
夏雲知道她不願提這個,“好好好,阿婆不說了,你在外面照顧好自己。”
道了晚安,電話掛斷。
昏黃的一盞小燈下,蘇步青抽着煙,眉頭緊蹙,“老婆子,她們母女倆的事,你不該去插手。”
夏雲扶着桌子緩緩坐下,也是一臉的愁容,“那你說怎麼辦,再怎麼樣令儀也是我女兒,手心手背,哪兒不是肉呢。”
煙霧彌散,夏雲撐着頭,不禁抹了抹眼角的淚,“而且,我是怕……等我們走了,她就那麼個小姑娘,身邊也沒個能噓寒問暖的人,孤苦無依的。”
“你這又說到哪裏去了!”蘇步青提高了嗓門。
夏雲睨他一眼,“老頭子,你說就我們這年紀還能陪她多久,我都這把歲數了,也是想開了,人都要走那麼一遭,唯一放不下心的,就只有阿筠一個。”
他又何嘗不是呢。
蘇步青想起自己那女兒,恨鐵不成鋼深吸了口煙,“令儀她啊,心太狠。”
監控裏的一聲聲長嘆傳入耳中,道盡了兩位老人的擔憂。
應筠對母親的記憶其實很淺淡,最清晰的,不過也就是她離開的時候。
她只記得,她當時還很小,話也說不清楚,抱着蘇令儀的腿,求她,“媽媽,筠筠很乖的,你帶筠筠一起走,好不好。”
蘇令儀讓阿婆抱走了她。
後來,她每個月會打生活費過來,還有學費這些,一年大概見個幾回。
一直到她上大學開始,蘇令儀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突然想和她培養母女關係。
總是約着她喫飯,逛街,看電影。
她赴了幾回約,兩人的相處可以說是尷尬至極,實在生不出什麼母女之情。
應筠也想不明白,她已經有了自己的家庭,孩子,爲什麼還要來找她這個已經被拋棄了十多年的女兒。
所以從那時候起,應筠就告訴她,“我們還是像以前那樣相處就好。”
一年見幾回面,各過各的,她不奢求一位多麼仁愛的母親,也做不來一位貼心的女兒。
況且,這樣的女兒,她已經有一個了,不是嗎。
應筠握着手機,想了想,還是做出了妥協。
她不想讓阿公阿婆爲了她的事操心。
她給蘇令儀發了短信:【麻煩不要再找阿公阿婆說關於我的事,他們會擔心。要喫飯時間地點你定好,我會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