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警報!警報!
強化玻璃冰冷刺骨的觸感從指尖傳來。
沈卿寧就站在“搖籃”的觀察窗外,一動不動。
艙內,傅錦年正看着她。
他想扯出一個笑,一個能讓她別那麼緊張的笑。
他努力調動着臉上的肌肉,可那熟悉的弧度纔剛剛成型,就被一股外力粗暴地扭曲、撕扯。
那不是他的表情。
那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屬於傅錦衡的譏誚。
他的身體,正在一寸寸地,變成另一個人的囚籠。
斷線。
眼前的世界猛地一白。
等傅錦年再能視物時,自己已經站在一個荒誕的地方。
這裏像是個圖書館,金屬製的書架高聳入雲,一排排向着遠方無限延伸,進入濃霧。
每一本書,都厚重得像一塊墓碑。
不遠處,一個穿着寬大病號服的小男孩坐在臺階上,兩條腿有一下沒一下地晃着。
是傅錦衡,小時候的模樣。
“哥,咱倆的藏品還真不少。”他笑嘻嘻地,從身邊抽出一本厚重的皮面書。
封皮上沒有字,傅錦年卻認得。
那是他和沈卿寧第一次見面的午後,學校長椅,陽光,還有空氣裏樟樹的味道。
傅錦衡翻開了書頁。
下一秒,書頁上和煦的日光被染上了粘稠的血色。
那張長椅扭曲成冰冷的手術檯,頭頂的太陽變成了慘白的無影燈。
沈卿寧的臉被血污覆蓋,溫柔的低語變成了淒厲的哀鳴。
“你看,這樣是不是好玩多了?”傅錦衡的聲音稚嫩,話裏的惡意卻幾乎要溢出來,“痛苦才記得牢,對不對?”
傅錦年沒出聲。
他伸出手,意志力凝聚,像一把蠻橫的刷子,硬生生要把那層血色的污染刮掉。
這是一個暴戾、粗糙的過程。
他強行將那些扭曲的畫面、錯亂的邏輯一點點剝離,再憑藉自己的記憶,笨拙地重新拼接。
陽光艱難地擠開血污。
校園的場景恢復了原樣,只是那畫面像是被水洗過一樣,褪色了,遠不如剛纔鮮活。
“嘖。”
傅錦衡撇了撇嘴,把那本破損的書丟到一邊。
“修得這麼慢,來得及嗎,哥?”
傅錦衡不悅地撇了撇嘴,隨手將那本書丟開,又輕巧地抽出了另一本。“沒關係,”他愉悅地說,“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玩。”
傅錦年沉默地看着他。他知道,這裏是他們的精神世界,是記憶的宮殿。傅錦衡正試圖從根基上污染他、摧毀他。他必須守住,守住那些構成“傅錦年”這個存在的最核心的記憶,那些關於她的,一分一毫都不能退讓的基石。
……
“銜尾蛇”基地,醫療監測中心。
許樂死死盯着主屏幕上飛速滾動的細胞分析數據流,那瀑布般刷新的紅色負值,像一場無聲的生命力大出血。他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最後只剩下駭人的慘白。
他身旁的生理指標監測儀發出刺耳的警報,屏幕上,代表傅錦年身體細胞衰變速率的曲線陡然拔高,形成一個令人心驚肉跳的峯值。
那場無聲的戰爭,正在用他身體的崩潰作爲代價
他抓起平板,衝出了實驗室,一路撞開好幾個人,最後急剎車般停在沈卿寧面前。
“嫂子!”他的聲音因爲急促而有些變調,“情況不對!”
他將平板遞過去,手指因爲顫抖幾乎握不住。
“那支所謂的‘基因毒素’,根本不是共生協議的鑰匙!它是一個程序!一個雙向的、不可逆的細胞凋亡程序!”
許樂喘着粗氣,眼眶發紅。
“它從一開始就設定好了結局。無論是傅錦年還是傅錦衡,一旦激活,細胞就會不斷走向凋亡。他們在走向同一個終點——死亡。”
沈卿寧的身體微微一晃。她扶住旁邊的牆壁,才穩住身形。
“我們還有多少時間?”她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
“按照目前的衰變速度……”許樂艱難地吞嚥了一下,“最多……不會超過一週。”
一週。
沈卿寧的目光穿透強化玻璃,落在“搖籃”裏那張安靜的醫療牀上。
一個絕境般的選擇擺在了她的面前。
強行喚醒他,意味着他的意識可能會在尚未準備好的情況下,被傅錦衡的瘋狂徹底吞噬,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
可如果不喚醒他,任由他在那個未知的精神戰場上戰鬥,他的身體會先一步崩潰,走向徹底的死亡。
……
與此同時,在“銜尾蛇”一處隱祕的維修通道內,一名核心技術高管將一個微型數據發射器連接到了“搖籃”的外部維護端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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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串加密的數據流,無聲地穿透了基地的層層屏蔽,傳向了遙遠的GBD總部。
阿爾多博士看着自己屏幕上實時更新的傅錦年身體衰變數據,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弧度。
“衰變得很漂亮。讓他們兄弟倆自己鬥吧,像養蠱一樣,等他們鬥出最強壯、最完美的那一個,我們再去摘果實。”
他轉向自己的副手,下達了指令。
“是時候給沈小姐一點真正的壓力了。啓動‘雅努斯’後門程序。”
……
“警報!警報!”
“銜尾蛇”總控室內,刺耳的警報聲響徹大廳。
“報告!全球超過十五家使用我們醫療系統的醫院,其ICU重症監護設備出現大規模系統性故障!”
“初步統計,已造成數百名重症患者生命體徵異常!”
“外部網絡輿論已經爆炸了!所有矛頭都指向沈氏集團!他們說我們是劊子手!”
一條條緊急報告如同雪片般飛來,砸在沈卿寧的身上。
主屏幕上,世界地圖變成了一張爬滿紅色膿瘡的皮膚。倫敦、東京、紐約、柏林……每一個亮起的紅點都代表着一家陷入癱瘓的醫院,一個正在崩潰的ICU。數字在冷酷地跳動,是停止了心跳的重症病人,是網絡上億萬條沸騰的咒罵與質問。
那些憤怒的、絕望的臉孔隔着屏幕,將矛頭對準了她。
沈卿寧站在那裏,彷彿聽見了全世界的哭嚎與審判。空氣被抽乾了,整個總控室的喧囂都離她遠去,只剩下那塊巨大的、不斷宣告着災難的屏幕,將她釘在原地,無處可逃。
……
精神的疆域正在成片地淪陷。
記憶書架的倒塌悄無聲息,卻比任何爆炸都更具毀滅性。
構成他世界的那些公理與定律,正在溶解。
他所信奉的邏輯支柱,被傅錦衡那種同歸於盡的瘋狂攪成了一鍋毫無意義的沸粥。
構成“傅錦年”這個存在的邊界開始閃爍,不穩定地逸散,像是信號不良的舊電視屏幕。
自我防禦的動作變得毫無意義,每一次構築,都會被更猛烈的虛無所沖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