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梅英此番去萬佛寺,一來散心,二來許願。
因趙楹是禪讓登基,他爹要求一家人務必低調,因此趙梅英一行輕車簡從到了萬佛寺。
上香磕頭,又聽老和尚講了一個時辰的經文,簡單地吃過齋飯,準備返程的時候,她遇見了柳禕綏。
顯然,柳禕綏等了好一會兒了,見趙梅英往外走,不管不顧衝出來,攔住了去路。
“長公主留步,臣婦有幾句話,想同您說。”
趙梅英都沒正眼看她,冷冷道:“本宮跟許夫人沒什麼可講的。”
柳禕綏忙解釋,“上次有誤會,還望長公主給臣婦一個改錯立功的機會。”
“誤會?”趙梅英緩緩轉過頭來,語調輕慢,“什麼誤會?許夫人又準備如何立功呢?”
這話帶着明顯暗示。
柳禕綏心道有戲,忙陪着笑道:“此事不宜外傳,還請您借一步說話。”
她一指東院高處那座僻靜的涼亭。
趙梅英瞧了瞧,欣然點頭。
柳禕綏起身,把趙梅英身邊的宮女擠開,扶着她走到涼亭下。
趙梅英坐定,催道:“許夫人行事如此神祕,接下來所談之事,難道如此見不得人嗎?”
柳禕綏尷尬賠笑,道:“怎麼會呢,只因接下來所談之事,乃是大喜事,不能輕易被外人聽了去。”
“哦,什麼喜事?”
“……關於長公主跟許昶的婚事”,柳禕綏說完,偷瞄趙梅英的反應。
果不其然,她冷下臉色,斥道:“夫人休要亂講,我同他一無婚約,二無竹馬青梅之情,何談婚事?”
柳禕綏知道她說的都是氣話,撲通一聲跪到地上,懇求道:“他有眼不識金鑲玉,錯拿魚目當寶珠。說到底都是我們做父母的管教無方。他爹爹已經教訓過他了,許昶也已經回心轉意。還望您再給他一次機會。”
許渝道教訓了許昶不假,只是他心裏服不服,誰也說不準。
柳禕綏那日平白跪了兩個時辰,中暑暈倒歇了好幾天,方才好轉。她本不想再趟這個渾水。
可是,架不住許渝道軟磨硬泡,纏着她逼着她,讓她前來周旋。
今日長公主出宮到萬佛寺上香的消息,也是許渝道提前打聽到,讓她過來堵人的。
柳禕綏仰臉望着年輕的姑娘,心頭恨出血,卻又不得不咬牙忍着。
趙梅英:“他回心轉意?我便要接受?我又不是收破爛的,什麼髒的臭的爛的,別人扔掉不要的,都塞給我嗎?”
她端着上位者的傲慢,斜睨了跪着的柳禕綏一眼,輕笑一聲調轉了視線。
柳禕綏跪得更低了。
她明知道這一趟出力不討好,根本不想來做炮灰,可抵擋不住許渝道的再三纏磨。
想想也是,許渝道老謀深算,為了往上爬,連妻子兒子都能拋棄,如今眼看着要當皇親國戚了,怎麼會忍心眼睜睜看着煮熟的鴨子飛走。
他勢必使出渾身解數,也要促成這樁婚事的。
柳禕綏做低伏小,也存了私念。如果許昶娶了長公主,以後她的三個女兒議起婚事來,也能收益良多。
她硬着頭皮道:“長公主息怒,此前種種,都因我們管教無方,要打要罰隨您處置。但求您再給他一次機會,行不行?他小小年紀便一舉奪魁,才智學識,自然是拔尖的。只是之前一心苦讀,從未接觸過姑娘,不懂人心罷了。要說也是那姑娘另嫁他人,對不起他在先。他只是一時不甘心,等轉過那個彎來,必然一心一意待您的。”
趙梅英望着遠處不說話。
氣歸氣,細想之下,這話也有道理。他之前被蒙了心智,不懂分辨女人的好壞,如果對比之後,勢必不會再多看姜杏一眼。
趙梅英嘆了口氣,道:“既然許夫人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梅英如果再執拗下去,倒像是無理取鬧了。那便再給他一個機會吧。”
柳禕綏忙問:“不若,我讓他來見您?”
趙梅英一愣,實在沒想到許家誠意這麼足,催得這麼急。
她不由臉紅,謹慎地四下看了看。
果真,在院中銀杏樹下立着一個人,依稀可辨,大約是許昶。
趙梅英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柳禕綏簡直心花怒放,爬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土,這就興沖沖轉身去喚許昶過來。
誰知,不等她走到跟前,一個半老婦人踉踉蹌蹌,撲到了許昶面前。
“昶兒,你怎麼在這裏?”王惠芸姍姍來遲,見到兒子那一刻,驚喜滿面,毫不猶豫便迎了上去。
許昶是被許渝道逼着來的,渣爹揚言,如果不來便要讓人對王惠芸下手。
許昶雖然也不喜歡他娘咋咋呼呼的性子,到底母子相依為命多年,是王惠芸含辛茹苦把他撫養長大。
他雖心有反骨,奈何身有軟肋,只得聽從許渝道的話,放棄糾纏姜杏,轉身一心一意應付長公主趙梅英。
依照提前商量好的計策,柳禕綏引趙梅英到高臺涼亭裏說話,他負手立在院中樹下。
等時機成熟,他便過去與趙梅英單獨敘話。
因涼亭建在高處,到萬佛寺上香的人都能瞧見。
到時候風言風語那麼一傳,皇家為保女兒名節,這樁婚事不成也得成了。
步步算計,設計好了一切,甚至他負手而立的姿勢,都提前演練過。
唯獨漏算了一件,王惠芸竟然帶着春草,也到了萬佛寺。
她拉着許昶的手,高興得跟什麼似的,連珠炮似地發問:“兒子,你怎的來了?是過來上香的嘛?還是……”
她驚得捂嘴,“難道你也知道,今日長公主到此上香,特意過來見她的嘛?”
許昶又羞又窘又惱,忙阻止她,讓她別說了。
王惠芸根本聽不進去,捂着嘴說悄悄話,可她嗓門天生就高,哪怕是悄悄話,旁邊的人也能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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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兒女的婚事,還得做孃的操心。你放心,今兒我就是豁出這條命,也替你在長公主面前掙下臉來。我不像你那負心的爹,惡毒的後母,只顧着自己逍遙快活,不管兒女們死活。”
寺廟是清淨之地,香客們恨不得走路都放輕聲音。
王惠芸粗門大嗓這麼一嚷嚷,旁人紛紛駐足。
有人認出許昶的身份,指指點點,有人從她那番話裏聽出了八卦的味道。
“許侍郎夫人竟是惡毒後母?當真沒瞧出來,怪不得……”
柳禕綏站在不遠處,腦子裏邊着了火,兩腳像是灌了鉛。
她滿目憤怒望向王惠芸,很快猜到了她的身份。
枉她為了許昶跟長公主的婚事,拋棄自尊跪地磕頭,到頭來竟成了他們母子嘴裏的惡毒後母。
既如此,那就讓他瞧瞧,惡毒後母本該是什麼樣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