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沒有聲音,沒有光
就在他即將被這片混沌徹底格式化的前一刻。
一截被撕掉的筆記,從記憶的殘骸深處猛地紮了出來。
父親書房裏那股陳舊的紙張與菸草混合的氣味,瞬間灌滿了他的感官。
粗暴的紅色墨水劃穿了紙背,旁邊是潦草的字跡——【意識休克療法】。
一個被視爲禁忌的構想。
以最根源的創傷爲起爆點,在精神世界內製造一場無差別的意識海嘯,將半徑內的一切,包括施術者自己,一同打入休克,甚至徹底清零。
玉石俱焚。
傅錦年停止了所有動作。
他放任那些漆黑的意識洪-流淹沒自己,不再試圖去搶救任何一片記憶的碎片。
他轉過身,向着記憶宮殿最深處的那個禁區走去。
那裏沒有書架,沒有知識,只有一個永遠在下雨的角落。
冰冷的雨水沖刷着一扇鏽跡斑斑的鐵門,門後是一個死寂的小巷。
巷口,一個瘦小的男孩正一動不動地站着,望着一輛黑色轎車消失的方向。
那輛車沒有絲毫停頓,把他一個人,遺棄在了這個寒冷的世界。
這一次,他沒有再試圖關上那扇門。
他走了過去,站在那個男孩的身邊,然後,伸手,拉開了那場席捲了他整個童年,名爲“被拋棄”的痛苦的保險栓。
沒有聲音。
沒有光。
一場純白色的精神海嘯,以他爲中心,轟然爆發。
整個記憶宮殿,連同其中的一切,都在這片極致的、沉默的衝擊中,化爲了億萬片紛飛的碎片,然後歸於虛無。
“生命體徵消失。心跳、腦波……全部歸零。”
冰冷的電子音在死寂的總控室裏迴盪,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砸在許樂的心上。
屏幕上,代表着傅錦年生命活動的所有曲線,都拉成了一條刺眼的、筆直的橫線。
結束了。
許樂癱坐在椅子上,全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乾。
一切都太快了,從警報響起到生命消失,不過幾分鐘。
就在這時,一個被忽略的窗口彈出了新的數據流。
“等等……”許樂猛地坐直,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調出了細胞活性監測的詳細報告。
“怎麼可能……”
他死死盯着那組數據,瞳孔驟然收縮。
細胞衰變的速度,在生命體徵消失的那一刻,同步歸零了。
一切都停了下來。
身體沒有繼續崩潰,而是進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靜滯狀態。
不是死亡,是“假死”。
像是宇宙在按下暫停鍵,將傅錦年的身體封存在了歸零的前一秒。
許樂立刻明白了傅錦年做了什麼。
那場精神海嘯不僅粉碎了傅錦衡的意識,也震碎了他自己,讓他的主意識徹底休克,從而切斷了意識對身體的負反饋。
他用自我毀滅的方式,爲自己爭取到了時間。
可這種時間,是以靈魂的漂泊爲代價。
沈卿寧站在主屏幕前,沒有看傅錦年的生命監測,而是看着全球網絡上鋪天蓋地的輿論風暴。
她面無表情,冷靜得可怕。
“把傅錦年留下的三號備用數據包,定向發送給全球前二十的主流媒體和世衛組織。”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可是……嫂子,那是我們最後的底牌了!”一名技術員遲疑道。
“執行命令。”
沈卿寧沒有解釋。
幾分鐘後,互聯網的輿論風向標發生了劇烈的偏轉。
一份詳盡的、包含“雅努斯”後門程序原始代碼、激活指令來源IP、以及GBD內部通訊記錄的視頻,被公之於衆。
視頻裏,阿爾多博士那張掛着得意笑容的臉,清晰地出現在全世界面前。
“讓他們兄弟倆自己鬥吧,像養蠱一樣……”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成了審判GBD的鐵證。
全球譁然。
憤怒的矛頭瞬間調轉,對準了GBD。
沈氏集團從加害者,變成了和全世界重症患者一樣的受害者。
總控室裏,此起彼伏的緊急報告聲漸漸平息。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用劫後餘生的目光看着沈卿寧的背影。
只有沈卿寧自己清楚,這只是緩兵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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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多博士可以被拋棄,GBD可以推出一個替罪羊,但他們對“神之代碼”的覬覦不會停止。
而她真正的戰場,在另一邊。
她轉身,快步走向那間隔離實驗室。
她需要一個答案,更需要一個破局的方法。
許樂已經等在了那裏,臉色凝重。
“他的身體進入了‘生物靜滯’狀態,暫時不會崩潰了。但是,他的意識……”
許樂指着腦波圖上那條紋絲不動的直線。
“已經徹底碎了。像摔碎的鏡子,變成了億萬片碎片,漂浮在那個崩潰的精神宮殿裏。我們無法喚醒他,因爲‘他’已經不存在了。”
沈卿寧的手指撫過冰冷的強化玻璃。
“有什麼辦法能把他拼回來?”
“沒有辦法。”許樂痛苦地搖頭,“除非……我們能給他換一個全新的、健康的、並且能夠完美兼容‘神之代碼’的容器。讓那些無主的意識碎片,有一個可以重新凝聚的‘家’。”
沈卿寧的動作一頓。
她立刻就明白了許樂的意思。
這個世界上,滿足所有條件的容器,只有一個。
被冰封在“冬眠”實驗室最深處,傅錦衡那具因爲意識排斥而廢棄的“原裝”身體。
“那具身體的細胞也存在衰變問題。”沈卿寧一針見血。
“是的,所以我們需要修復它,激活它。但要做到這一點,我們缺少最關鍵的技術。”許樂深吸一口氣,說出了那個他最不想提的名字。
“只有一個人能做到。”
沈卿寧沉默了。
總控室裏的喧囂,全球網絡的風暴,都彷彿在這一刻離她遠去。
她的世界裏,只剩下了一個名字。
沈輕輕。
……
特級收押室裏,一片純白。
沈輕輕穿着白色的拘束服,正坐在白色的桌前,用一根軟性筆在紙上畫着複雜的分子結構圖。
她畫得很專注,彷彿這裏不是牢籠,而是她的私人研究所。
沈卿寧推門進來的時候,她連頭都沒有擡。
“傅錦年死了?”沈輕輕的聲音很平靜,像在陳述一個與她無關的事實。
“他需要你的幫助。”沈卿寧在她對面坐下。
沈輕輕終於停下了筆,擡起頭。
她的眼神清亮而銳利,完全不像一個階下囚。
“我憑什麼要幫他?”
“因爲阿爾多博士啓動了‘雅努斯’,他纔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敵人?”沈輕輕笑了,那笑容裏帶着一絲嘲弄,“沈卿寧,你還沒搞清楚狀況嗎?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我自己,所有人都是我的工具或者障礙。敵人這個詞,太擡舉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