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兒!你這又是作甚?”毛筆在蕭漠承手裏抖落了幾滴墨汁,連帶着他的聲音抖都大了幾分。
他不是已經答應他封賞宋氏遺孤了嗎?他的琰兒今兒個是怎麼了?
從北境邊疆回來,就一直神情憂愁,心不在焉的,如今爲了宋家孤女的事求他的旨意已經讓他很意外了……難不成是中了蠱?
也沒聽說烏蘇部落會下蠱啊……
“父皇,不可讓宋稚綰去盛家。”
蕭漠承:“……”
難不成這宋家姑娘會下蠱?
蕭漠承擱下筆,端正神情,視線探向跪在地上的人:“爲何不可?”
蕭琰神情認真,眉宇間還有化不開的憂心:“盛家是宋稚綰生母的孃家,可據兒臣瞭解,盛懷柔將軍自幼喪母,盛大人續絃後,盛將軍便一直寄養在其外祖,公孫府上,所以和盛家的關係,並不親。”
他的探子打聽到的,甚至是盛懷柔和盛家的關係並不融洽。
而宋稚綰自幼隨父母在邊疆長大,跟盛家這門外祖,更是沒什麼親情可言。
連自己親骨肉尚且盡不到做父親的責任,又怎會愛屋及烏憐惜一個從未謀面的外孫女。
她已經失去了父母親的疼愛和依靠,倘若他再把她送去那個水深火熱的地方,她年紀尚幼,一個人孤苦伶仃,如何在盛家安穩長大?
蕭漠承聞言點了點頭,贊同道:“甚有道理。”
他又思索了一番,“既如此那就把她送到她的外曾祖公孫府上,想必公孫府也會愛屋及烏,待她如盛將軍一般好。”
“父皇,也不可。”
蕭漠承:“……”
蕭漠承無言,這回乾脆不出聲詢問是爲何了,只靜靜地看着蕭琰,等他自己說下去。
敢當面駁他兩回的,也就只有他這個爭氣兒子了。
“父皇,公孫府遠在千里之外的蘇州,宋稚綰如今心懼受驚,遲遲不醒,就算是醒了,一路山水跋涉,路途顛簸,只怕是難以平安回到公孫府。”
如此說來,也甚是有理。
蕭漠承爲難地撓了撓頭,只好問道:“那你說應當如何?”
問出的那一刻,雙膝跪地但依舊挺拔的身影,彷彿早已將一切打算安排好。
蕭琰不假思索:“依兒臣看,就先暫住在東宮裏,待她身心養好,再由她自己做決定也不遲。”
末了,他又補充一句。
“這也算是全了鎮國將軍的遺願。”
此話一出,蕭漠承也不好再說什麼。
將士們保家衛國,他這個穩坐江山的君主,也不能寒了將士們的心,既無先例,那他便做這個先例。
只是……
爲尊上位者,洞察人心的本事到底還是有幾分的,何況還是自己的親兒子,蕭漠承審視的目光帶着探究。
他一語道破:“琰兒,你這究竟是爲了全將軍遺願,還是爲了全你自己的心。”
他的琰兒對這個宋家姑娘未免也太上心了點。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被說中了心事,蕭琰也絲毫沒有不自在,沉重的聲音彷彿深淵裏傳來的空響。
冷淡幽邃的鳳眸裏流露出對衆生的悲憫:“兒臣……的確是有私心。”
“麒麟關一戰,是兒臣經驗不足,出發前預判錯誤,纔會導致援軍遲遲未達北疆,釀成如此慘劇,所以……”
“兒臣想彌補自己心中的愧!”
那場漫天大雪裏。
只有宋稚綰是唯一還活着的生命,這何嘗不是那十萬蕭國將士的拼死守護的期望。
看見自己的兒子心裏落下如此沉重的負擔,蕭漠承也於心不忍。
“也罷也罷,那朕就依你吧!”
聞言,蕭琰心裏才覺得好受了許多,“兒臣,叩謝父皇!”
這時。
李公公從殿外進來,尖細的聲音通報的消息又讓蕭琰心下一震。
“東宮來報,宋小姐已經醒了。”
……
蕭琰的步子邁得極大,飛揚的衣襬都跟不上他的步伐。
剛踏進東宮。
就看見從西偏殿裏慌忙跑出來的一羣太醫和侍女。
他的眉峯一擰,還未細究是怎麼一回事。
衆人見到朝這邊趕來的蕭琰,又是齊齊地在地上跪成了兩排。
“殿下……”
看着地上的人,蕭琰連聲質問:“爲何全都出來了?人呢?不是說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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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還沒來得及答上這一連串的問題,偏殿的內室裏就傳出了重物砸落在地上破碎的聲音。
蕭琰不作多想便衝了進去。
映入眼簾的殿內,一片狼藉。
打翻的藥碗、濺灑的藥湯、碎了一地的瓷器片……
他往牀上望去,牀榻上的絲被被掀得凌亂,空無一人。
蕭琰的心瞬間揪了起來,飛速地環視了一圈,終於在屏風後的角落裏,發現了那一角雪白的衣料。
“稚綰?”
即便他的聲音盡力放得輕柔,躲在屏風後的身影還是下意識地抖了一下。
他緩了緩聲線,繼續柔聲輕喚:“稚綰,我是蕭琰,還記得我嗎?是我把你帶回來的。”
“這裏是孤的東宮,很安全,別怕……”
屏風後的人沒有迴應,蕭琰一步步走上前,撥開屏風。
入眼的場景又是讓他心裏一緊。
女孩屈膝縮在角落裏,臉色蒼白得幾近毫無血色,只有那雙瑩潤無瑕的雙目哭得通紅,沾溼的睫毛還在不停地顫抖。
宋稚綰醒來的時候,睜眼便是陌生的環境,還有牀邊圍着的一大堆人,着實嚇得不輕。
那碗烏黑的液體更是讓她抗拒得打翻在地。
看見侍女伸過來的雙手。
宋稚綰更是牴觸得發狂,腦子裏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在北境的帳篷裏……
敵寇越來越多,連看守她的士兵也被闖入軍營的敵寇擊殺了。
那些敵寇沒想到軍營裏還有這麼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見她驚懼害怕的神情,笑得更加得意放肆。
爭先恐後地就想往她身上撲。
那些醜惡的嘴臉和銀蕩的笑聲一直縈繞在宋稚綰的耳邊,她握緊手裏的雙尖刃……
敵寇對這麼一個柔弱的女娃娃毫無防備之心,連武器都丟在了一旁。
宋稚綰身量嬌小,反倒在幾個敵寇之間穿梭自如,她手起刀落,招式利落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