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松聞言,詫異到眉頭緊皺:
“三皇子……雖爲中宮所出,但到底太子纔是正統,縱使他的腿……但眼下東宮還未換人坐,你我無需太急。”
說實話,就他們這些初入朝堂的小嘍嘍,別說投靠哪個皇子支持哪個皇子上位了。
能像方衡一樣,得人高看一眼,稍稍擡舉一番,都算是幸事。
不過考慮到周肆然與他不同,身在一甲之列,又滿懷雄心壯志,應松補充了一句:
“太子妃倒是個不錯的靠山,只是她不知爲何沒有收了你,想必有她的考量,你也別太放在心上。”
周肆然輕輕嗯了聲,讓應松先去酒樓佔個座,他去一趟成遠侯府報喜。
應松隱隱覺得周肆然不對勁,但也不好說什麼,只能就近找了個酒樓離開。
今科武進士人數遠比往年多,放榜之後,京中處處酒樓人滿爲患。
應松離開後,周肆然慢慢往成遠侯府走着。
他所顧慮的,並非投靠誰的事,而是……
突遭草原來襲,徵調武進士前往北疆——這事,幾乎與他平日所夢一模一樣。
若非他心有疑慮,往後拖延了婚期,說不定夢裏的一切,就都成真了。
洞房花燭夜,蓋頭還未揭,皇城司來人……
只成親的對象不同,並非夢裏的林淨月,而是她的親妹妹,林景顏。
周肆然思緒複雜,一路走到成遠侯府,擡頭正要讓門房通傳一聲,他就不進去了。
卻見林淨月從一輛低調的小轎裏緩步走出,頭戴帷帽,身姿卓然。
見她帶着兩個丫鬟進了成遠侯府,周肆然站在原地良久,轉身離開了。
終究是一場虛浮的幻夢。
*
與此同時,御花園
泰豐帝坐在亭廊中,靜靜聽完鄭越和鄭津的出征請求。
他垂下眼簾,盯住抱拳跪地、面容堅毅的鄭越:“你可知,禮部正在操辦你與明卿的喜宴?”
鄭越緩緩低頭:“臣女知道。”
“那你還要出征北疆?明知你爹他們同在北疆,就不怕……”
“臣女,願爲陛下,爲我大渝,死而後已!”
泰豐帝輕飄飄點了下頭,視線挪向鄭津:“你剛剛成婚,前往邊疆後,成遠侯府就只剩下些老弱女眷,你可捨得?”
“陛下,家國不寧,家宅如何能寧?反之,家國平定安寧,家宅必定祥和安寧。”
陳誨和鄭越偷偷瞄向鄭津。忍不住想問他是從哪兒學來的說辭。
這話,不像是鄭津說得出來的。
泰豐帝笑了:“好,好一個家國安寧,家宅必定祥和,這話,是你老師教你的吧?”
唯有小徐先生,能將榆木腦袋的鄭津,點撥得靈光起來。
鄭津埋着腦袋,沒有應聲。
泰豐帝略一遲疑:“鄭津的請求,朕允了。”
鄭越頓時急了,顧不上別的,擡眸揚聲道:“陛下,我……”
“至於你……”泰豐帝掃一眼渾身散發着喜氣的鄭津,淡淡開口,“你既入了宮,就去與老二商量一番,朕可不想,叫你們生了嫌隙。”
鄭越稍稍鬆了口氣,眼眸微轉,請鄭津與她同往二皇子宮中。
好歹多張嘴一同勸勸。
泰豐帝沒有多作爲難,遣了個太監給兩人帶路,望着御花園不知何時多出的一株牡丹,輕聲笑道:
“出來吧。朕就知道,你會來找朕。”
陳誨有些驚訝,餘光到處打量,就見汀南推着太子,悄無聲息從假山後邊行來。
太子照樣眉眼如畫,與御花園的美景分外相襯。
“父皇英明神武,兒子遠不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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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豐帝瞥他一眼:“剛剛鄭家兩人的話,都聽到了?”
太子明白,泰豐帝不是在問他聽沒聽到,而是問他有何看法。
他支着下巴,目露沉銀:“忠勇侯不愧是父皇看重的良將,連府上尚未及冠的小輩,都願主動奔往北疆,爲君分憂。”
陳誨用力眨眨眼,去看太子。
不對啊。
眼前這人真是太子?
模樣看着倒是像,可太子,從來不會說這樣諂妹的話。
泰豐帝等他說完,突然道:“朕打算派你出征北疆,你可願意?”
太子、汀南和陳誨,乃至藏在暗處的暗衛,一時都有些震驚。
數道視線,或隱晦或光明正大掃在太子的腿上。
太子此行前來,不過是想勸泰豐帝,莫要派三皇子前往北疆。
沈明耀就是個蠢貨。
他摻一腳,本能打勝的仗,都得大敗而歸,死傷無數。
卻不想泰豐帝雷霆一擊,叫太子都怔了片刻。
他低頭,重重捶了下那雙毫無知覺的腿,笑了。
笑容一如七年前剛剛得知下半身癱瘓,再也無法正常行走一樣。
帶着幾分不甘,與自嘲。
“父皇說笑了,單憑我這雙腿,只怕都受不了舟車勞頓之苦,更別說到北疆,鼓舞將士士氣。”
泰豐帝沒有挪開視線,只道:“有鄭衛疆鄭衛民在,無需你上馬打仗,也無需你隨軍出征,只要在將士們面前露個面,足以。”
若要是打仗出征,沈明耀豈會主動請纓?
不就是看這差事輕鬆,露露面就能撈個軍功而歸,沈明耀方纔如此積極?
太子對此心知肚明。
他沉默了良久,擡眼直視坐在亭廊中的泰豐帝:“恕兒子多嘴問一句,父皇可是要趁機除了兒子這麼個心腹大患?”
不怪太子如此揣測。
廢人可當不得皇帝。
泰豐帝看在錦儀皇后的份上,又不可能廢了他。
兩相矛盾之下,趁機將他派往北疆,出個什麼意外,正好名正言順換了太子,叫他人穩坐東宮。
陳誨和汀南屏住呼吸,埋着腦袋,默默縮小存在感。
這話……這話可真是要了命了!
泰豐帝看着坐在輪椅上的太子,突地想起他小時候。
泰豐帝早已忘了當時的太子到底幾歲,卻仍舊記得,小小太子執拗地仰着腦袋,問他的父皇:
“草原屢屢來犯,被打服後投降,沒過一年再度南下打穀草,爲什麼不能一勞永逸呢。”
泰豐帝隱約記得他當年的回答:
“一勞永逸這種事,朕做不到,朕只能當個無能的守成之君。”
“時宣,你可知,明君遠比昏君難當。朕,等着你日後,降服草原,一勞永逸。”
現下,泰豐帝對着年輕俊美的兒子,沒有怪罪他話裏的冒犯,輕聲道:
“朕不逼你,去與不去,全在你一念之間。”
不良於行又如何?
兵權在手,震懾得住朝臣百官,知才善用……莫說僅是傷了腿,就是傷了腦子,同樣能登基稱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