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傑以爲這是誇讚,沒有多想,接着說:“三殿下一個月前不知從哪找個美人,那美人生得跟安國公夫人極爲相像,說是親姐妹都不爲過!
“小的時常出入皇子府,有次三殿下醉酒,小的無意中聽見,三殿下竟是對着那美人喊出了安國公夫人的名字!
“安國公何等看重夫人,哪容得三殿下這般羞辱?依小的看,安國公殺三殿下,多半是爲了這個。不過三殿下畢竟是皇子,安國公這也天大逆不道了!”
裴執摩挲着手心裏的香囊,垂着眼眸,叫人看不清情緒。
覃傑哪裏知道,三殿下金屋藏嬌的事,正是裴執透露給蕭景淵的。
翟吉的死,也是裴執幫忙掩蓋的。
覃傑自以爲找到了靠山,殊不知,是漏網之魚自投羅網。
當初裴執派人將淼淼送出京城,便警告過她不可再回京,淼淼自然是滿口答應,還發誓永不回京,否則不得好死。
裴執可不是什麼好人,當初之所以留那女子一命,不過是因爲她那張臉。他給過那女子機會,既然她不識相,那麼就要爲此付出代價。
裴執將香囊揣進了懷中,對覃傑莞爾一笑,像個再良善不過的人:“說吧,想要什麼?”
覃傑賊眉鼠眼地笑了笑,搓了搓手:“小的最近手頭有點緊……”
裴執瞭然地頷首,沒有回頭,只是擡手朝身後的僕從示意了一下。
那僕從面無表情地走上前,對覃傑做了個“請”的手勢:“覃公子,隨我去庫房取吧。”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覃傑連連拜謝,笑得合不攏嘴,卻沒注意到僕從眼裏一閃而過的冷意。更沒察覺裴執指尖重新落在琴絃上時,彈出的音符已多了幾分肅殺。
不多時,僕從回來覆命,靴子上殘留着幾滴新鮮的血跡。
“大人,人已經殺了,屍首該如何處置?”
案几後的裴執依舊撥弄着琴絃,聞言眼皮都未掀一下,悅耳的琴聲在空曠的庭院中迴盪,伴隨着他冷漠無比的嗓音。
“剁碎了,丟去亂葬崗喂狗。”
……
院中的玉蘭樹枝頭冒了嫩芽。
蕭景淵足足昏睡了半個月之久,這天終於是醒了。
可誰也沒料到,醒來的蕭景淵竟像是變了個人。
他看着圍在牀邊的青雲、青峯,眼神裏滿是陌生,連“蕭景淵”這個名字,都要旁人反覆提醒才隱約有印象。
慕漁聞訊趕來,搭着他的脈把了半天,最後摸着下巴得出結論:“沒什麼大礙,一點解毒後的後遺症罷了,也就是腦子暫時‘卡殼’了,按常理說,打一頓讓他清醒清醒就好。”
這話一出,青雲、青峯都默契地往後退了半步。
打蕭景淵?他們又不是活膩了!
青雲虛握拳,輕咳一聲:“就沒有別的辦法嗎?這世上能近他身的人可不多。”
青峯點頭如搗蒜。
蕭景淵靜靜看着他們大聲密謀。
慕漁看了他一眼:“那就只能等藥效徹底散去,自己恢復了。”
彼時沈霜寧正和堂姐沈妙雲在前廳閒聊,得知蕭景淵醒了之後,兩人立刻過來了。
剛來到門外,便聽到裏面傳來蕭景淵的聲音。
“爾等爲何攔着我,不讓我走?”
“這是您的家,您要走去哪?”青雲語氣裏透着無奈。
蕭景淵抿了抿脣,似乎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青峯安撫道:“您剛醒過來,身子還虛,先坐下歇會兒,別這麼衝動。一會兒夫人就來了,您見了她,或許就想起來了。”
“什麼夫人?”蕭景淵皺了皺眉,不確定道,“你是說,我成親了?”
青雲:“對,你成親了,有個賽若天仙的夫人。”
青峯補了一句:“而且還有孩子了。”
恰在此時,有人來了,蕭景淵扭頭望去,便看到立在門口的女子。
那女子手裏還牽着一個穿開襠褲的奶娃娃。
蕭景淵的視線在兩人身上凝滯片刻,似乎在嘗試接受他已經有妻兒的事。
但他還是擡手指着對方,面朝青雲,問了一句:“那便是我的夫人和孩子?”
青雲、青峯像看傻子一樣看着自家主子。
沈妙雲來之前,已經從慕漁口中聽說了蕭景淵短暫失憶的情況,聞言噗嗤一笑:“我可不是!國公認錯了。”
蕭景淵又是一愣,眉頭微微蹙起,剛要再問,就看見沈妙雲身後緩緩走出另一位女子。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看到那女子的瞬間,蕭景淵只覺得胸口那團沉寂了半個月的血肉,突然狠狠悸動了一下。
他下意識擡手撫上心口,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對方身上,連呼吸都慢了半拍。
青雲適時地喚了一聲“夫人”。
沈霜寧徑直走到蕭景淵面前,看到他安然無恙地醒來,心裏終於踏實了。
慕漁說過,只要人醒了就沒事了。
至於他暫時失憶的問題,比起性命,實在算不得問題。
沈霜寧看眼前的男人似乎沒什麼反應,便擡手在他眼前輕輕揮了揮,“不認得我了?”
蕭景淵垂眸注視着她,喉嚨裏溢出一聲“嗯”,下一刻卻忽然伸手,將她用力擁進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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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還有人,沈霜寧臉頰微紅,雙手抵在他胸膛,低聲道:“還有人看着呢。”
沈妙雲便掃了眼還杵在屋裏的青雲、青峯,兩人立馬機靈地回道:“馬上就沒人了!”
很快,屋裏的人都盡數退了出去,還貼心地將門給帶上了。
青峯撓了撓頭,問道:“還要繼續看着嗎?萬一主子又跑了……”
青雲白了他一眼,道:“你剛纔沒瞧見主子抱夫人那模樣?怕是現在趕他走,他都不樂意走了!咱們在這兒纔是多餘的,不如去院外等着,有動靜再過來也不遲。”
而屋內,蕭景淵依舊抱着沈霜寧,下巴抵在她發頂,嗓音透着剛睡醒的低醇:“我記不起你的名字,記不清我們的過往,可我看到你時,只想馬上抱着你,再也不鬆開。
“我應是極喜歡你的,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歡得不得了了。
“方纔確定你是我的妻子時,我心裏竟莫名的慶幸,明明連你的名字都記不住,卻覺得……你就該是我的,從很久以前就是。”
沈霜寧聽他慢慢說着,心裏分明既感動又歡喜,可酸澀的淚意就是止不住地往上涌。
蕭景淵看她眼眶溼紅,頓時慌了神,忙說道:“我哪裏做錯了嗎?還是說,我從前待你不好?”語氣中透着幾分小心翼翼。
沈霜寧輕聲道:“有好,也有不好的時候。但大多是誤會,也都過去了,我們都該往前看。”
前世她身在後宅,眼界也只有那四方天地,才叫人算計了還不自知,又偏偏鑽進牛角尖,總以爲他心中摯愛是那宋家大小姐。
明明滿心在意,卻因自尊心作祟,從未開口問過他一句。後來京中流言四起,連燕王妃都放話要迎宋惜枝入府,她便更認定那是蕭景淵的意思,徹底心死……
在通州城那夜除夕,裴執與她說了上一世的事,一通分析後才恍然明白,原來王皇后纔是背後真正的執棋者!
蕭景淵、謝延、還有她,都是那盤棋裏的棋子。
用她一人之死,激化蕭景淵與謝延的矛盾,便能在瑞王登基前,一舉除掉兩個可能威脅皇位的人,實乃一箭雙鵰。
她都能想到,前世的王皇后得知謝延跟蕭景淵一同墜崖後,怕是要笑出聲來。
這一世,沈霜寧看清了很多,又更加了解蕭景淵的過去,經年的哀怨早已化作了憐惜。
眼前這個清冷孤絕又不可一世的人,其實就是個小苦瓜。
沈霜寧擡起手,手心貼着男子的臉頰,溫柔道:“往後的路,我陪你走。”
蕭景淵透過她澄澈的眼眸,望見了自己的模樣,乾淨得像被晨光洗過。
他聽見自己低低地應了聲“好”。
洶涌的愛意幾乎要從胸腔化爲實質溢出來。
金色的陽光透過窗櫺灑進來,落在兩人身上,浮塵在光影裏輕輕浮動。
蕭景淵忽然起身,從妝奩的抽屜裏翻出一把小巧的銀剪,指尖捏着剪尖,又坐回沈霜寧身邊。
他沒有說話,只是擡手撩起自己耳後的一縷烏髮,銀剪輕輕落下,那縷黑髮便落在了掌心。
用細繩將這縷發纏好後,再將這枚小小的“髮結”塞進沈霜寧手裏。
他望着她的眼睛,目光鄭重得像是在舉行一場最莊嚴的儀式:“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
沈霜寧學着他剪了發,將兩人的髮結放一起,應和道:“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
蕭景淵握住她的手,兩人掌心相貼,指尖纏着彼此的溫度,在晨光裏靜靜坐着。
窗外的玉蘭新芽又長了幾分,風穿過庭院,帶來淡淡的花香。
重活一世已是上天恩賜,過往的是非對錯,都已經不重了。
重要的是,晨光正好,身邊人在。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