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定,百廢待興。
朝中文臣之首有裴執,武將之首有蕭景淵,前者爲帝師,後者爲攝政王。
少年天子有兩人撐腰,不到一年,便將整個朝堂洗牌一遍,將舊朝積弊一掃而空。
朝中空缺的職位需填補,新帝遂提前開科取士,除常規正科外,還增設恩科廣納人才。
其中,一名叫陳石樑的青年脫穎而出,直接被任命爲戶部尚書。
這陳石樑可不是尋常文人——大旱災年,他引進土豆推廣種植,讓大梁百姓免於饑荒,“陳土豆”的外號也因此傳遍天下。
不過與他相熟的人更願意喚他“石頭”。
這位“土豆尚書”本事不止於此,還擅長培育新奇作物。上任第一年,他就給新帝進獻了一種南方水果:渾身是刺,奇臭無比,名爲“榴蓮”。
據說榴蓮被擡上大殿時,滿朝文武皆以爲茅坑炸了。
新帝的臉都綠了,若不是這“陳土豆”是攝政王舉薦的,怕是當場就要讓人把他拖出去治罪。
雖然這榴蓮不得天子喜愛,還頗受嫌棄的樣子,但攝政王似乎很喜歡。
他也不在意身上會沾了那臭果子的味道,取了果肉就高高興興拿回府去了。
總之,自打有了這位陳尚書,朝堂上的新鮮事多了不少,連往日珍貴的荔枝,也漸漸算不上稀罕物了。
朝堂除了有陳尚書這等奇人,還有一位,那便是刑部尚書顧逢春了。
此人是太師裴執手提拔起來的得力干將,不僅斷案如神,能將積壓的疑難舊案一一釐清。
更懂律法變通,爲新朝修訂刑律時兼顧公正與民生,是裴執座下最受重用的能臣。
憑着這份才幹與裴執的賞識,朝野上下都覺得他前途無量,未來定能入列中樞。
可誰也沒料到,就在他仕途最順、聲望正盛之時,顧逢春卻遞上了辭呈,放棄了京城的榮華富貴,毅然辭官回鄉!
“顧大人,真不留下?”蕭景淵在宮門外叫住了他。
顧逢春沒料到這位攝政王會挽留他,詫異了一瞬,便拱了拱手,溫文爾雅道:“我志不在官場,當初入仕,不過是爲藥王谷的冤魂討一份公道,讓當年的真相大白於天。如今朝廷積弊已除,冤屈得雪,下官的心願已了,也該離開了。”
顧逢春口中的冤魂,便是慘死於藥王谷的無辜之人。
他看着眼前尊貴的攝政王,沉靜的眼裏沒有憐憫,只有看衆生的慈悲。
蕭景淵道:“顧大人從一開始,想接近的人便是我吧?”
顧逢春沒有否認,溫和一笑:“是。您與藥王谷舊案牽連最深,又是那位的血脈,若想讓他認罪,繞不開您。”
蕭景淵不由問道:“你這般處心積慮,以身入局,莫非當年那件事,也禍及了你的家人?”
“非也。”顧逢春搖了搖頭,“下官只是不願看見,公道被權力掩埋,無辜者的鮮血白流。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自古便是如此。”
“先生大義。”蕭景淵語氣中多了幾分敬重。
顧逢春一愣,笑了笑:“不敢當。攝政王知曉身世真相,還願入朝輔佐新帝、爲大梁百姓出力,纔是真的大義。”
這時,蕭景淵似乎看見了誰,銳利的眼神不自覺柔和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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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景淵哂笑:“我可沒有那麼大公無私。護這天下,守這朝堂,不過是因這天下有我珍視之人。”
顧逢春聞言,順着他的視線望去,便看到不遠處立着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頓時瞭然。
“爹爹!”不等走近,三歲的蕭寧舟便掙開母親的手,小短腿邁得又穩又快,像只靈活的小糰子。
這孩子打小就精力旺盛,皮實得很,還是個“撒手沒”,沈霜寧想追都追不上。
“寧舟慢些,別摔着了。”
蕭景淵早已俯身,穩穩將奔來的兒子抱進懷裏,指尖輕輕颳了下他的小鼻尖,溫聲道:“沒規矩,快問顧伯好。”
蕭寧舟眨了眨圓溜溜的眼睛,看向一旁一身清正的顧逢春,奶聲奶氣:“寧舟見過顧伯伯。”
顧逢春脣角彎了彎:“小寧舟好呀。許久不見,又長高了不少。”
說話間,沈霜寧在堂妹沈菱的攙扶下也緩步走了過來。
寬鬆的裙衫下,腹部隆起的弧度已十分明顯,顯然已有了幾個月的身孕。
蕭景淵立馬將兒子放下,取下自己的狐裘大氅,披到了妻子肩頭,眼裏瞬間沒有了旁人。
“天氣冷,出來也不知道多穿點。”
“我已經穿得很多了。”
寧舟站在父母中間,仰着臉,嘴巴扁得能掛水壺了。
沈霜寧對顧逢春說道:“今日是元宵,顧大人離京前去府上喫個便飯再走也不遲。”
顧逢春無親無故,逢年過節都是一個人,偶爾會去裴執府上小坐。
沈霜寧此舉也是爲了堂妹,沈菱愛慕顧逢春已久了。
顧逢春還沒應聲,一旁的沈菱早已紅了耳根,垂着眼不敢看他,指尖卻悄悄攥緊了衣角,眼底藏不住期待。
顧逢春怎會不明白小女君的心意?不過他只當沈菱是妹妹。
兩人的年紀的確相差很多,顧逢春已到了而立之年,沈菱卻還是豆蔻年華的少女,怎麼看都不太搭。
顧逢春終究還是婉拒了沈霜寧的邀約,只身離開了,沒有絲毫留戀。
沈菱望着他離開的背影,眼眶漸漸通紅,他何嘗不是在委婉拒絕她?
她很早就明白,顧逢春待她好,是因爲他這個人本來就很好。但她還是無法自拔的喜歡上他。
但凡他流露出對她的一丁點喜歡,她都能拋棄一切,不顧臉面的去追逐他的身影。
沈霜寧嘆了口氣,摸了摸她的腦袋:“強扭的瓜不甜,京中好兒郎還很多,阿菱會遇到更好的。”
沈菱咬着脣,慢慢點了頭。
–
年關將至,沈霜寧誕下一個健康的女嬰,取名爲蕭寧熹。
寧舟有了妹妹後,也不再總粘着爹孃了,天天圍着妹妹轉,比奶孃還上心。
小寧熹還在襁褓時就粉雕玉琢的,可人得緊,沈老夫人見了,都直言這跟沈霜寧是一個磨子刻出來的。
這話傳到蕭景淵耳朵裏之後,原本就寵閨女的他,變本加厲,寧舟有些不滿了。
卻不是不滿親爹偏寵妹妹,而是不滿親爹搶走了妹妹的注意力。
“爹爹霸佔孃親就算了,怎麼連妹妹也要跟我搶?!”寧舟鼓着腮控訴。
“怎麼跟你老子說話的,今日課業完成了嗎?”蕭景淵抱着小寧熹,用撥浪鼓逗她玩,對寧舟的控訴不爲所動。
寧舟瞪着眼:“早就完成了!”
“那武功呢?馬步扎夠時辰了?”
“練完纔來的!”寧舟急得跺腳,又放軟語氣,“那我能抱一會兒妹妹嗎?就一會兒!”
“不行。”蕭景淵毫不猶豫拒絕。
“爲何?我已經能舉起五十斤重的石頭了!比上次又多了十斤!”
“才五十斤就得意成這樣?”蕭景淵終於擡眼,輕哼一聲,“等你能舉起一百斤,再說抱妹妹的事。”
“我才四歲啊!!”
蕭景淵淡淡道:“你爹我四歲時已經能負重繞皇城三圈了。”
“你吹牛!”
見說不過父親,寧舟小嘴一癟,哇的大哭一聲:“娘!!!”
不遠處的樹下,沈霜寧靠在鋪了軟墊的竹椅上,簡直是哭笑不得。
寧舟跑到母親面前告狀,沈霜寧也覺得蕭景淵今日過分了,雖然這父子倆往日也會拌嘴,但蕭景淵不至於把孩子惹哭了。
於是溫柔地問道:“寧舟是不是做了什麼讓爹爹不高興了?”
寧舟仔細想了想,說道:“今日下學時爹爹去國子監接寧舟回去,半路遇見了太師。”
沈霜寧問:“然後呢?”
寧舟:“太師還給了爹爹一個醜醜的荷包,還給了寧舟一包飴糖。然後爹爹問我,覺得太師如何?”
沈霜寧看了不遠處還在逗閨女的男人一眼,心想那荷包應該就是許久之前他不小心丟失的,也不知怎的就到了裴執手裏。
雖然她後來給蕭景淵做了個更好看的,可他還是喜歡最初那個。
沈霜寧定了定神,輕聲問:“寧舟怎麼回答?”
寧舟眼裏立馬浮現出崇拜之色,理所當然地答道:“我說太師學識淵博,是國之棟樑,也是大梁最厲害的人,寧舟希望今後能成爲太師那樣的人!還說,要是能讓太師來給我當夫子就好了……”
“然後爹爹就給了寧舟一腳,還說我皮癢了。”說到這裏,小寧舟摸了摸屁股,委屈道,“寧舟屁股現在還疼呢,爹爹也太不講道理了。”
沈霜寧把他抱在自己腿上,替蕭景淵解釋:“你爹爹跟太師不合。”
寧舟不解道:“太師看起來人很好呀,爹爹爲什麼討厭他呀?”
沈霜寧頓了一下,沒跟孩子解釋那麼多,正色道:“說來話長,總之這種話今後可別在爹爹面前說了,知道嗎?”
寧舟已經喫過苦頭,哪敢再犯?他乖巧地點了點頭,然後湊到親孃耳邊低聲道:“我知道,爹爹小心眼兒。”
沈霜寧“噗嗤”一笑,隨即又板起臉訓斥:“沒大沒小,不許這樣說爹爹。”
寧舟立馬垂下頭:“寧舟知錯了。”以後在心裏說就是了。
沈霜寧含笑揉了揉他的小腦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