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孟二麥在外面的光鮮亮麗是假的,家裏有保姆她十指不沾陽春水也是假的。
她丈夫工資也不是多高,養活一大家子就不錯了。
飯菜好了,她一手抱孩子一手把菜一盤一盤端上桌,公婆,丈夫三人落座了,孟二麥忙叫老大去洗手過來喫飯,又帶小兒子尿尿,給他洗哭花了的臉。
忙活完坐到桌子上先喂小兒子喫飯,期間還得照看着大兒子,還要隨時聽候公婆和丈夫的指令。
給公公倒酒,給婆婆盛粥,給丈夫遞這拿那,等一家老小都喫飽了,孩子給爺爺奶奶,爸爸逗着玩兒,她盛碗粥,匆匆喫些剩菜再去洗涮,洗涮好再打掃一遍家裏的衛生。
董母明明也是農村人,在農村時家裏跟尋常農家一樣髒亂,可是進了城覺得自己高級了,就愛乾淨了,每天都指揮着兒媳婦拖地,擦桌子,兒媳婦收拾完她還得檢查……
衛生打掃好了,顧不上喘口氣就得給兩個兒子洗澡,給兩個兒子洗完澡把小兒子哄睡着再幫丈夫搓背。
小董喜歡泡澡,喜歡孟二麥在旁邊伺候着。
孟二麥坐在浴池邊上,拿條毛巾在丈夫背上力度適中地搓着。
小董閉上眼睛享受着,舒服得哼唧哼唧的。
其實,這一刻也是孟二麥最舒服的狀態,也只有和丈夫一起關在浴室的時候,她才能享受到丈夫的溫柔,和片刻的清淨。
“二麥,你看你跟了我多幸福,真是鯉魚跳龍門啊,從村姑一下子成了城裏的官太太,住樓房,坐汽車……”他每天一炫。
孟二麥雖然累得精疲力竭,但是聽到這番話立刻眉開眼笑,想想那些跟她一樣嫁人的姑娘,個個衣衫襤褸,風吹日曬……她們到過城裏嗎?她們見過樓房嗎?她們坐過汽車嗎?她們像她一樣頓頓能喫上肉嗎?
小董又拿孟二麥姐妹四個比,“看看你們姐妹四個,哪個不羨慕你,尤其是大姐,看她那一身打扮,猛一看就是個要飯花子……”
他提起大姐,孟二麥臉唰地沉下來,她悶聲說:“別提她,氣死我了,哼,茅坑的石頭又臭又硬。”
說罷就嘀咕:“大姐也不知道突然受什麼刺激了,變了一個人似的……”
小董輕蔑地呲了一下鼻子,“她還值得你費心思呀。你呀,今晚上別睡覺了,好好背詞。”
孟二麥心裏一緊,啞聲問:“又背什麼詞兒?”
丈夫爲了讓她看起來配得上自己官太太的身份,一到重要場合就給她提前做功課。
小董就說了明天有“比他還大的官兒”來他家做客。嚴肅地說:“我跟你說,能把領導請家裏喫飯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領導是非常賞識你才肯紆尊降貴到你家做客的。
他還帶着夫人那就是想跟你打成一片唄,想跟咱們當朋友親戚處啊,這可是我多大的面子呀,你可得好好表現。
對了,領導雖然是農村人,可他媳婦是城裏人,你可不能讓她看出你的鄉巴佬味兒,不光得打扮時髦,還得說話優雅,得體,落落大方,張弛有度……”
孟二麥額頭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她結結巴巴地說:“那……那你快教我,我趕快背……”
孟蕎麥天不亮起來又去炒田螺,右眼皮老是跳,她就撕了一片高粱杆的外皮貼到了上眼簾上,又匆匆地載着田螺出門了。
到了攤位旁,她驚叫:“嫂子,你這麼快就出來賣菜了,怎麼着也得歇個十天半月的呀,小月子可是一樣傷人!”
菊花看着她一笑,聲音虛虛地說:“沒事,踐命一條。”
“嬸嬸!”孩子忙甜甜地叫孟蕎麥。
幾天不見,孩子看見她挺親的。
孟蕎麥“哎”了一聲,抓了一把田螺給他喫,他高興壞了,坐到地上喫起來。
孟蕎麥囑咐菊花:“嫂子,越是夏天越是容易落毛病,全身毛孔都是張開的,再熱你也別洗冷水澡,也別用涼水洗手洗腳。”
菊花感動得眼眶都紅了,她雙手捧住孟蕎麥的手說:“蕎麥呀,除了你,就沒人疼過我……”
孟蕎麥苦笑:我何嘗不是呢。
她拍拍菊花的肩膀說:“嫂子,以後,咱們都好好疼自己。”
菊花擦擦眼淚,說:“哎,聽你的好妹妹,這些天呀,我反反覆覆想你那天在醫院跟我說的話,我越想越帶勁,我要是按照你說的做,那我這日子就有盼頭了呀。所以呀,我好好把自己身體養起來,瞅準機會……幹他!”
![]() |
![]() |
![]() |
孟蕎麥反手給她一個大讚。
顧客來了,倆人各自忙活,而小傢伙今天醒得太早,吃了孟蕎麥的炒田螺又睡着了。
早市上人頭攢動,菜攤前討價還價的,小傢伙躺在破舊的魚鱗單子上睡得香極了。
看着嬌憨可愛的孩子,孟蕎麥想起自己的兩個孩子,雖然他們令上輩子的她心灰意冷,畢竟這時候他們還小,做母親的心還是狠不下來。
籃子裏的田螺剩兩三斤的時候,她忽然拿麻布蓋上了,跟又來買的顧客說賣完了。
她賣炒田螺這麼久了,兩個孩子從來沒喫過。
一是: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把炒田螺賣,童言無忌,如果讓他們吃了炒田螺,他們會到外面說的。
二是:她每天天不亮就起來炒田螺,出門的時候兩個孩子還睡着,她每次來到縣城都很快賣完了,沒有剩下的給孩子喫。
她這回心軟了,想着到家給孩子吃了以後囑咐他們別往外說。
孟蕎麥帶着那幾斤田螺回家來,她一進院門就發現堂屋門開着,心裏一格噔。
家裏不是有李德彪嘛,白天不鎖院門的,再說這個年代都窮,誰家也沒值錢的東西,於是家家也都沒鎖院門的習慣。
可是孟蕎麥自從天不亮出門賣田螺,提前就囑咐兩個孩子了,早上上學一定把堂屋門給鎖住。
她嘀咕:兩個孩子忘鎖門了?
她顧不得卸騾車就跑進了屋裏,第一個舉動就是蹲到牀沿,抽開那塊底下藏錢的磚,她腦子“嗡”的一聲響:那個裝錢的袋子不見了。
這裏面是孟蕎麥又攢了好幾天的錢呀!
難道家裏進賊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