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一二品大員的夫人們,都不約而同想起了去歲迎春宴。
那次宴席是貴妃主持。
宴席結束後,貴妃同樣安排贈了禮物。
參宴的夫人都得到一方精美的綢緞方巾,上面繡了各色圖案,繡技巧奪天工。
貴妃爲此贈禮是花足了心思的。
聽說每塊方巾上的圖案都不一樣,都是貴妃親自設計的。
但和今日皇后贈的香水相比,稀有程度還是略遜一籌。
旁的話不說,大家面上的笑容就能說明問題。
夫人們望向托盤時,目光中都帶了十足的期盼,都是女子,誰會不喜歡清新又好聞的香氣呢?
太后聽着夫人們一句句的盛讚,心裏很高興,面容愈發舒展,“衆卿滿意,便是哀家最大的欣慰。”
“太后老佛爺,您方纔說這香水名叫做‘禪意’,可見並非西域國傳來的,可是您請宮中調香師設計的?”
總算有人問到這個問題。
太后意料之中。
夫人們總會好奇打聽的,這一小瓶拿回去,用不了多久便要用光,今後若想再用,便少不得打探這香的來歷。
太后看向東邊桌,面上帶了笑。
韋映雪一直注意着主桌那邊的動靜,忽見一位滿身華貴的夫人起身問起太后香水的來歷,太后便往自己這邊看。
她頓時喜上眉梢,坐直身體,清了清嗓子,隨時準備起身,接受大家目光的洗禮。
太后笑道:“我就知曉你們要問,今日便把人都請過來了,此香,乃是南亭侯夫人,按哀家的要求所敬獻。”
話音落下的一刻,韋映雪臉色瞬間煞白,雙眼瞪大,嘴脣微微顫抖。
彷彿整個世界在這一刻靜止了。
她突然大叫起來:“不,不是,不是她,是……唔唔!”
嘴巴忽而被捂住,一左一右來了兩個力壯的嬤嬤,迅速將她拖下席面。
同桌的夫人們,都被突然而來的意外情況驚嚇住,眼睛瞪大。
貴妃饒有興致,“這兩位,是太后宮裏的嬤嬤。”
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故意說給誰聽。
嬤嬤手腳麻利,韋映雪很快被帶下去,甚至都未引起騷亂。
在坐的幾位夫人經過了起初的震驚,也都逐漸緩和了神情,收起了好奇心,彷彿剛纔的一幕從未發生。
進了宮便要管好自己的眼睛嘴巴,聽聞貴妃說那是太后宮裏的嬤嬤,衆人便知曉不該打聽。
被點了名字,韋映璇便從善如流地站了起來。
太后看向她的目光,看似和煦,實則目光深處卻暗含鋒利。
臉上的笑容也像刀刻一般僵硬。
韋映璇略一福:“是太后娘娘吩咐妾身,專爲今日赴宴的衆夫人定製了此香,妾身特意從西域請來制香師監製,用料考究,經過日夜趕製,終於保質保量的完成太后娘娘的囑託,希望各位夫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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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回答天衣無縫,令太后滿意。
太后的笑容一下子變得隨和而又平易近人,點點頭說:“今日的香水,看來衆卿都很滿意,你有功,回頭哀家還要賞你。”
南亭侯夫人倒是個聰慧且識擡舉的。
到底是正室夫人,一言一行皆是進退有度。
韋映璇忙謝恩:“謝太后娘娘。”
太后和煦地點點頭,讓她坐下了。
幾個負責各處散香的宮女們,這時剛好散到宮院中央的位置,忽然其中一桌響起一陣竊竊私語聲。
隱約聽得有人道:“此‘禪意’香水,竟與田夫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西邊也有一位夫人道,“劉夫人身上也是此香的味道。”
太后前一刻還滿臉笑意,突然就皺緊了眉頭。
問皇后:“那邊爲何事喧譁?”
皇后臉色也變了幾變,勉強維持鎮定,道:“她們在說,席間有幾位夫人身上的香氣與禪意相似。”
不是相似,是一模一樣。
皇后心裏也充滿了疑惑,她怕姑母臉上掛不住,刻意模糊了用詞。
太后臉色還是沉了下來。
她年紀雖大,耳目卻聰敏,方纔其實聽見了!
韋映雪第二次入宮時,親口對她保證,說是,在宮宴結束贈香之前,絕不會將禪意外泄,以保證此香水的稀缺與珍貴。
現在卻是,宴席上已有好幾位夫人身上都是“禪意”的味道。
香水入宮後,是由太后的心腹吳嬤嬤保管,絕不會外泄,那麼,便是在宮外就泄露了。
席間因出了此差池,夫人們都紛紛起身,上前圍着那幾個身上有“禪意”香氣的命婦議論紛紛。
太后瞧着這一幕,只覺得面上無光,惱火至極,一股怒火熊熊燃燒。
就在方纔,她還信誓旦旦的與這些夫人說“禪意”是獨一無二的!
沒想到這麼快就被自己的話重重扇了臉。
太后一張臉鐵青,目露陰鷙,低聲對福公公道:“讓吳嬤嬤把韋映雪拖到後殿去問話。”
皇后面對席間的狀況,拙於應對。
本想大事化了,但一問之下,發現撞了香的那幾位夫人皆是一品大員的家眷。
徐閣老夫人、肅國公兒媳、長興侯夫人、吏部尚書夫人……隨便一個都是朝中炙手可熱的權臣家眷。
皇后哪裏想到送個香水而已,竟會引出這等尷尬狀況,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處置。
她求助地看向太后,“母后,這……”
太后面色如常,點了最年輕的肅國公的兒媳,叫她上前來問話。
肅國公的兒媳田夫人三十多歲,皮膚勻淨,氣色紅潤,渾身散發着人淡如菊的氣質。
她不慌不亂地走上前,站定在太后面前。
太后讓她擡了袖,她便配合。
太后與皇后一聞,確實是禪意的味道,一模一樣,不偏不差。
這就十分尷尬了,太后臉色難看。
本還懷疑着,是不是夫人們聞錯了,看來確實是這香水外泄無疑。
這個該死的韋映雪,竟連她也敢騙!
皇后不到三十歲,第一次當衆遭遇如此難堪,應對稍顯青澀,面上也未沉住氣,嘴角直下沉,眸光也黯。
她嗓音沉甸甸地詢問田夫人:“你身上的香水是何處來的?”
肅國公與先帝關係好到穿一條褲子,是京城老牌勳貴。
今帝登基,肅國公也是強力擁戴者,是以,田家幾十年來盛寵不衰。
是個性所致,也是家族給的底氣,田夫人在皇后面前處變不驚,絲毫未怯。
吐字清晰地答:“回皇后,是臣婦的友人贈給臣婦的,臣婦覺得好聞,今日來參宴前特意塗灑了一些。”
理所當然口吻。
“原來如此。”皇后看着田夫人坦坦蕩蕩的臉色,面上發怔,又語塞起來。
堂堂國母,倒顯得幾分小家子氣,停頓好半晌才說:“本宮知曉了,請田夫人回座。”
竟是未敢再繼續質問。
太后卻叫住田夫人,“且慢。”
冷冷問:“你說是友人贈予你的,你這友人又是何人,這禪意乃是哀家親自起的名字,這香水在今日之前不大可能外泄,田氏,你最好解釋清楚。”
如此問話已是有問罪的意思,太后竟是未給肅國公面子。
太后話音落,滿場皆安靜。
不遠處,韋映璇眼睛微眯,她賭對了。
太后果然因此動怒。
但她自己也有了點小麻煩。
從知曉韋映雪要爲太后制香開始,她便猜測韋映雪一定將她的香說成是獨一無二。
她立刻找人,仿製一模一樣的香。
就是打算藉由太后之手收拾韋映雪。
但有一點她未想到。
太后竟未打算擡舉韋映雪,不但未在宮宴上提她,還叫人將她轟出去,反而將自己牽了出來。
只是如此一來,她便成了明面上贈太后香水那人,接下來若應對不當,便會被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