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州府每日來城裏賣菜的,大多都是鄉里百姓。
如今這個情況,所有人都對池州府避之不及,哪裏還會有人進城來做買賣?
那些城裏的商家,前幾日就全部賣完店裏的貨,關門了。
他們福家是糧商,不愁糧喫,但愁肉菜。
“早知道,咱們也學豐耕縣的那個林姑娘,在府裏後院種些菜了,哪至於落得個今日想喫口菜都喫不上的局面。”
福文才後悔莫及。
福珠在家中休息了半日,下午醒來後,就出門直奔謝氏醫館。
謝氏醫館很大。
穿過大門口的藥房,往裏還有一個大院子。
院子東南西北向都是房間,謝家人分佈四面看診,其中還有許多學徒穿梭其中幫忙。
往日,謝氏醫館是絕不會讓一個病人躺在地上的。
如今卻是滿地露出雙腳,坐着、躺着,哀嚎陣陣的病人。
烈日高照,那些病人身邊無家人照顧。
想喝口水都要央求半天,纔有學徒忙中抽空來給他們倒水喝。
福珠站在廊檐下,被眼前的一幕嚇得不輕。
謝談竹滿身污血出現院中,一眼便瞧見了她,“福姑娘,你怎麼在這兒?”
她不是應該在豐耕縣嗎?
福珠循聲望去。
只見面容消瘦、滿眼疲意,身上衣服被血跡浸透,彷彿置身血海的謝談竹,正站在院中看着她。
不知爲什麼,認識他這麼久,福珠從未像現在這樣,覺得他如此特別。
“謝大夫,你還好……”
“你別過來!”
謝談竹伸手阻止她往前,然後轉身去房中,給她拿了一身乾淨的全衣圍裙。
“把這個穿上。”
謝氏醫館的學徒們都穿這個,且他們身上的圍裙,全都染了血。
福珠聽話的把衣服穿上,又戴上手套。
謝談竹這才允許她踏進這個院子。
“你怎麼回池州城了?”
謝談竹正要給一個病人敷藥,想到什麼似的,突然擡頭問:“是不是豐耕縣也有人染病了!”
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理由。
若不是豐耕縣有人染病了,林寶初怎麼可能會同意讓福珠回池州城?
“不是不是,豐耕縣很安全,沒有人染病。”
福珠怕他着急,頭手並用,擺個不停。
“我是回來看我爹孃,再順便看看你的,你多日沒有消息,大家都很擔心你。”
“豐耕縣真的沒事兒?”
謝談竹不太相信的樣子。
他終日在醫館救人,卻也聽說了一些外面的事兒。
聽說青州府、豐潭縣也有人染了足疫,附近的州縣人人自危,亂成一團。
豐耕縣真的沒事兒嗎?
福珠用一副向他保證的口吻,說:“豐耕縣真的沒事,你那天走了之後,林姐姐就找大家回縣衙,進行全縣入戶自查。”
“查出來,整個豐耕縣只有七人來過咱們池州府,林姐姐已經將那七人集中隔開觀察了。”
謝談竹聽到林寶初要他們入戶自查,不禁會心一笑。
這倒是林寶初會幹出來的事兒。
而且,這個法子好啊!
足疫發現了這麼久以來,池州府都沒有進行自查過。
到現在爲止,有多少人染病,他們仍一無所知。
上次在信中提到的兩成病患,也僅限與他去城中各個醫館詢問接診人數,得出的大概數據罷了。
“大夫,救救我、我好疼啊!”
旁邊的病人央求着。
謝談竹回神,趕緊替那人敷上藥膏。
福珠擰着眉頭,看着謝談竹直接把藥膏往病人腐壞的腿上按去,她腿都軟了。
“謝大夫,這藥膏能治足疫嗎?”
謝談竹替那病人將褲腿挽上,讓病人雙腿都暴曬在太陽底下。
“暫時有用,就是不知道病好之後,病人們還能不能正常下地走路。”
足疫已經暫時控制住了。
這個藥也是城中各個醫館的大夫,一起總結出來的經驗。
至少敷上之後,病人的腿沒有繼續腐爛。
命是保住了,就是不知道腿保不保得住。
“福姑娘,醫館裏都是足疫的水泡,稍有不慎就會染上,你還是快些回去吧。”謝談竹揮手讓她走。
醫館現在跟亂葬崗差不多,平常百姓路過都不願路過。
福珠掃了幾眼醫館學徒乾的事兒,她表示,“我留下幫忙吧,搗藥、倒水這事兒我能做。”
說着,她就要動手。
謝談竹不是在跟她商量。
他一手擒住她的胳膊,不讓她亂動,一手脫掉自己身上染血圍裙和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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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直接把她攔腰扛在肩上,送她出去。
“謝大夫,你幹什麼?!”福珠大驚。
她與謝談竹共事這麼久,他向來是翩翩君子一類的作態。
從未與女子動過手,就連話都從不說一句重話。
今日怎麼這般粗魯?
謝談竹把人扛到街上放下,街上空蕩蕩的,沒有什麼行人。
“福姑娘,請吧。”
他做了個請的手勢,指着福家的方向。
“我……”
“回去。”謝談竹認真地看着她,沒有商量的餘地。
福珠幾次張嘴想說什麼,但都被他帶着疲意的眼神瞪了回去。
“那你自己小心。”她泄了氣似的,小聲嘟囔。
謝談竹輕輕點頭,看着她離開。
–
豐耕縣。
張強送福珠去池州府,已經好幾天了。
這麼長的時間,都夠張強走兩個來回,可他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林寶初和沈戟站在小坡嶺上,望着前方空蕩蕩的豐織縣,不知在想什麼。
“相公,你說池州府會不會也這麼安靜啊?”
豐織縣人避免染上足疫的辦法,就是把自己關在家裏,不出門,不與人接觸。
所以才導致放眼望去,整座城像是空了一樣,安靜得可怕。
沈戟沒有說話,倒是一旁同行的沈琅先開口。
“如今朝中正鬥得厲害,朝廷無心關注池州府,他們呀……自求多福吧。”
不是他說話難聽,而是這就是事實。
林寶初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