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夫子聽聞小廝說陳氏請峯哥兒去,未有絲毫猶豫就給他準了假。
峯哥兒在丙部學塾裏,其實表現的很出衆,只有極個別時候犯過糊塗,大部分時間都是遙遙領先。
但他的優秀和遠哥兒不一樣,他大字寫的漂亮,尋常問他什麼問題他都答得流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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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習一篇新文章,夫子還未細細講,他便知曉文章釋義。
你問他文章的中心思想,他也答得頭頭是道,金句頻出。
夫子自然高看他一眼。
但夫子看人卻不光看此人的學識。
學業是一方面,人品纔是立身之本。
就不提峯哥兒曾經在祖宗墳前做得那件頑劣之事,只他在族學裏的表現就很有爭議。
他對知識很輕浮,缺少敬畏心。
什麼都會,什麼都懂,卻喜歡時刻顯擺,喜歡得夫子誇讚,得旁人另眼高看。
但凡有他知曉而旁人不知的知識,他總要爭先發言,每當夫子表揚他,他總是流露出驕矜傲慢。
世家子弟的儒雅和謙遜,在他身上統統看不見,更是毫無誠信和正直。
遠少爺就很不一樣,他規矩品行都很好。
學習態度十分認真細緻,他做文章總是直面現實,筆下文字總是實事求是坦坦蕩蕩,毫不遮掩內心。
峯哥兒的文章就十分“取巧”,技巧遠勝內容。
看他做的文章,就像是看一個辭藻堆砌出的空殼子,叫人感受不出他作爲作者表露出的真實情感。
是以,雖然峯哥兒和遠哥兒都十分優秀,但他們之間卻有着潛在的巨大差異。
劉夫子也常常誇讚峯哥兒,但在他心中真正認可的卻不是峯哥兒。
聽聞他要一併告假出城去,劉夫子想都未想便準允了。
也未捎帶書讓他讀,更未叮嚀他半句。
峯哥兒頗不是滋味,想起劉夫子對遠哥兒的殷切叮囑,自己走時卻不聞不問,心頭便不住冒酸水。
他起先還以爲是他祖母突然間惦記起他了,也想邀請他去郊遊,這纔派人召喚。
等到了馬車前一看陳氏漆黑的臉色,頓時心有慼慼。
再看韋映璇冷厲的眉眼,便知曉是自己露餡兒了。
“齊媽媽,把他帶上車來。”韋映璇淡淡吩咐。
峯哥兒頓時嚇得臉色蒼白,渾身輕微顫抖,不住往後縮。
“不,母親,兒子不知哪裏犯了錯,求您不要毆打我……”
旁邊的小廝臉色大變,震驚地看向韋映璇。
“峯少爺!”齊媽媽毫不手軟,一巴掌摑在峯哥兒臉上,“您這話放肆了,您竟然如此不敬長輩,大奶奶何時毆打過您?做人要講良心,您在外人前如此誣陷大奶奶是何居心?”
陳氏道:”打的好,他該打。“轉而對那個小廝說:“家醜讓你見笑了,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侯府也是一樣。”
“我這個外頭長大的混賬孫子,性子狂野難管束,他從小在蠻荒地,未有人教他正經的規矩教養,他娘是個下踐貨,成日不教他好的,卻教他學後宅女人那些哭哭啼啼陷害人的手段,這個不開眼的貨色,今日竟耍手段耍到你跟前了,丟人現眼的東西。”
“額……”小廝惶恐,都不知該如何作答。
陳氏又道:“他要是個好的,上回族老們都不會不叫他入族譜,明明都回到侯府半年,卻連族譜都未進,你可想而知他有多麼頑劣。”
“今日他當着外人面頂撞當家主母,對他的母親不敬,你也瞧見了,回頭記得,定要和劉夫子如實彙報,讓劉夫子知曉他的真實品行,日後加強管教,該抽他手板就多抽幾下,莫要白讀了聖賢書。”
小廝汗顏,“是……”
聽陳氏夫人說了如此多家醜,他哪裏還敢再留着?
慌忙尋了個藉口走了。
峯哥兒慘白着一張臉,緊緊攥着拳頭。
雖然低着頭,眼睛卻悄悄地瞄着齊媽媽,裏頭滿是憎恨。
齊媽媽這個該死的老奴才,方纔未經主子示意就敢抽他巴掌,明明就是以下犯上。
可是他祖母,明明看見了卻不爲他做主,縱容奴才欺辱他。
韋映璇該死,他祖母該死,整個侯府的人都該死!
“峯少爺!馬上出發了,您還愣着做什麼?上車去吧!”齊媽媽大手將他撕進車廂裏,把他按跪下。
馬車駛開了。
齊媽媽訓斥他:“您莫怪老奴粗魯,大奶奶今日可未想過懲戒您,您自己戲多,卻在外人面前演戲,說大奶奶要打您,既然您都如此說了,讓大奶奶背上刻薄的污名,那麼老奴對您粗魯些,您就該受着!”
說着,狠狠地在峯哥腦袋上拍了一下。
“嗷……”峯哥兒慘叫。
許是怕的厲害了,他跪在地上,上下牙都在打顫。
一時壯着膽子看看韋映璇,一時又偷偷看看陳氏,又慌忙低下頭去。
韋映璇的聲音冷冷在他頭頂響起:“誰指使你的?”
峯哥兒強裝鎮定,“母親說何事,我、我……我不知……我真的不知……”
齊媽媽又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大奶奶問你什麼,你就老老實實回答,莫要裝傻充愣。”
峯哥兒疼的流出眼淚,不裝了。
道:“我只是想助遠弟弟,助他告假。”
韋映璇淡淡地看着他:“遠哥兒何時需要你相助了?”
峯哥兒餘光見齊媽媽凶神惡煞,隨時都準備對他動拳腳的模樣,怕極了。
縮着脖子哭道:“夫子原本不準遠弟告假,我只是想幫幫他,我畢竟是他的兄長,我未多想別的,更無壞心思,求母親明鑑,求祖母明鑑。”
“呸!”陳氏忍不住指戳他眉心,罵道:“夫子不想遠哥兒告假,是覺得他十分優秀,是想叫他更進一步,說不準就能選中皇子伴讀。”
“你明知這幾日學塾裏在拆文章,卻還敢對夫子說謊話,說映璇要帶着他去祖墳,你還敢說你沒有壞心思?”
“難道遠哥兒選不中伴讀你就能選中嗎?也不瞧瞧你娘是什麼東西,生下你也是個黑心肝的玩意兒!”
峯哥兒低着頭,不敢反駁。
“峯少爺!”齊媽媽揪着他的髮髻,強迫他擡頭,“夫人在問你話!”
峯哥兒淚眼汪汪地看向陳氏,吸溜鼻子,吭吭唧唧道:“祖母,峯、峯兒錯了,峯兒再也不敢了……”
陳氏早就對他沒了疼寵心。
只陰仄仄地問:“你老實交代,方纔你母親也問你了,到底是誰指使你的?你那個踐貨娘現在藏身在何處?可是私下又聯繫你了?”
峯哥兒有苦難言。
哪裏有人指使他?
是他知曉這幾天的功課很關鍵,夫子整日帶着他們拆解文章,他無意間聽見齊媽媽來告假,就趕緊去劉夫子那裏助她“一臂之力”。
只要遠哥兒少在書院裏學幾日,便就少習得些技巧門道。
如此一來,遠哥兒勝算就越小。
等選伴讀那一日,就算是自己選不中,只要遠哥兒也未選中,那他便不用發愁了。
都選不中,父親就不會將兩人做對比,他娘就算生氣,也不至於怪他比不上遠哥兒。
以後他照樣還是有機會繼承侯府。
沒想到他在夫子跟前一句推波助瀾的話,很快就被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