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照宸只淡淡掃他一眼,微微頷首。
宋拓頓覺一股撲面而來的鋒芒,原以爲一個八歲的孩童,與峯兒差不多歲數,能有多少皇子威嚴?定是孩童一般純真。
未想到大皇子竟如此氣度不凡,小小年紀初具威望。
他本還準備了幾句套近乎的話,一時間卻卡在喉嚨裏吐不出,訕訕轉開了目光。
既然說開了身份,王夫人也不再避諱,請朱照宸坐了主座。
下首除了王夫人外,依次是陳氏、韋映璇,王辰軒和遠哥兒則站在下首的太師椅旁側。
宋拓在東西兩列太師椅正中央的地毯上站立,旁邊是跪地的峯哥兒。
他看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肅殺的神情,宛如三堂會審。
心頭更覺得不妙,便直接問王夫人:“不知犬子在莊子上發生了何事?”
王夫人與韋映璇對視,隨後直說:“他先偷盜了大皇子的玉佩,欲嫁禍給遠哥兒,不料被發現,原本是罰他禁足,他卻悄悄逃跑出去,尾隨大皇子和軒哥兒他們幾人進山裏。”
“他竟膽大包天,先在山上四處散播豬糞吸引野豬來襲,害殿下陷入險境,隨後他卻又悄悄接近遠哥兒,欲趁無人之際推遠哥兒下懸崖!”
宋拓越聽臉色越鐵青,眼珠瞪大,脖子上青筋鼓起。
死死瞪着峯哥兒,不敢相信這些都是他一個孩子做的。
王夫人繼續道:“幸而遠哥兒奮力……”
“峯兒!”宋拓咬牙切齒地問:“王夫人說的這些可是真的?若是真的,你朝父親點點頭。”
竟是打斷了王夫人的話,絲毫不關心遠哥兒最後是否脫險。
韋映璇眸色愈發寒涼。
地上的峯哥兒被堵住嘴無法發聲,但他聽見宋拓的話,立刻拼命搖頭,跪爬到宋拓腳邊。
一手抱着他的腿,一手指着韋映璇,昂着頭,“唔唔”地拼命反駁着些什麼。
憋的臉紅脖子粗,眼淚順着他破了的臉頰往下涌,看起來竟是受了天大的冤屈一般。
宋拓心頭極不是滋味。
“你莫怕,若你是無辜的,是有人故意使計陷害了你,父親定會爲申冤。”宋拓陰沉地盯了韋映璇一眼,便又仁慈地看向峯哥兒,“若王夫人說的前因後果哪裏不對,你便把真正的事實說出來。”
他抽走了峯哥兒口中的布團。
“啊啊啊!我是被冤枉的,是遠哥兒,他念書識字,寫大字做文章樣樣都不如我,便嫉妒我嫉妒的發瘋!想着讓我死!我死了便無人搶走他的世子之位!是遠哥兒,他推我下山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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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你要爲兒子做主,兒子毀容了,日後再也不帥了,嗚嗚嗚……”
“母親和王夫人,她們皆是一夥的,王夫人幫着母親對付我,她們都要兒子死……唔唔唔……”王家護院又將他嘴巴堵住。
宋拓臉色陰沉,“王夫人,你說我兒使壞,說他做了那些壞事,你可有證據?”
王夫人不可思議,“南亭侯,我請你來是請你處罰他的,不是爲你擺證據,我無需爲你擺證據,大皇子殿下本人便是證據!峯哥兒在大皇子眼皮下偷盜玉佩,又尾隨進山害人,哪一次不是明晃晃的使壞被當場抓住?”
“南亭侯,你現在朝我要證據,是不打算認賬?”
宋拓僵着一張臉,“王夫人不必激動,峯兒說他是無辜的,我想,也許是有人擺計引佑他上鉤,實際那使壞之人在背後操控一切,總要調查一番才穩妥的。”
韋映璇一聲嗤笑,“我先前聽母親說,侯爺少年在族學唸書時愚鈍,做文章擺不明論點論據,常顛倒後果錯用例子,夫子每念你的文章,下頭一片鬨堂大笑。”
“我還道是母親是謙虛,現在聽侯爺一席話,我知曉了,侯爺確實是糊塗人,當着殿下的面,侯爺竟是要護着這個孽子。”
宋拓惶恐,急忙朝着朱照宸拱手解釋:“殿下,小臣不敢。”
又道:“請您體諒小臣做父親的一番愛子之心,小臣只是覺得事情有疑點,想要再多加了解經過,也聽聽犬子如何說。”
朱照宸:“愛子心切,愛的是哪一子?”
宋拓一愣,不明所以。
朱照宸又道:“重庶輕嫡,便使庶子生出貪心,膽大妄爲敢以下犯上、不分尊卑、欺嫡兄弟、冒犯嫡母,該從你自己身上找原因。”
“這……我……”宋拓白着一張臉,十分難堪,“並非如此,您誤會了,遠兒自然是我最珍愛之子。”
朱照宸淡漠地道:“是嗎?方纔你卻未問半句他是如何脫險的。”
宋拓使勁握了握拳,轉向遠哥兒。
笑着招了招手:“遠兒,來,讓父親看看。”
遠哥兒:“不。”
朝着宋拓行一禮,“父親,遠兒九死一生,險些喪命,心裏憋着一口氣,想先等您親口處置峯哥兒。”
態度很恭敬,卻冷淡疏遠,毫無親暱。
宋拓:“……”
遭到拒絕,他臉色陰霾。
今日擺明了是韋映璇與王夫人商議好之後,請自己來收拾爛攤子的,她韋映璇不便處置峯哥兒,便借他的手,回頭讓族裏人無話可說。
他偏不讓韋映璇如願。
“殿下,峯兒的臉已經潰破,實在有礙觀瞻,可否容臣先帶峯兒去治傷,臣帶了府醫,就在外頭候着,待臣陪同安排妥當,去去便來。”
朱照宸頷首,未爲難他。
給宋拓體面,一是看在南亭侯先輩從龍之功,二是因爲……
他側眸看了韋映璇一眼。
南亭侯夫人很好,她將遠哥兒教養的也很好,去翠鳴寺一路上王辰軒一直與遠哥兒閒聊,他則應的少,聽得多。
便發現遠哥兒這個同齡人很不一般,文史算學皆有涉獵,他不僅博聞多識,還很有想法,且做人也知曉進退,在王辰軒點破自己大皇子身份後,遠哥兒看自己的目光依舊如初,未變初心,也未上前逢迎討好。
他很願意與遠哥兒打交道。
南亭侯畢竟是遠哥兒的父親,他也因遠哥兒,不想太過於爲難他。
宋拓便帶峯哥兒回客房治傷。
到了客房,他先揮退府醫,“你先等候片刻,他做了錯事,我要私下問問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若他真錯了,我先規勸他幾句。”
府醫自然諒解,“是,侯爺。”
關了門,宋拓拔掉峯哥兒嘴裏的布塞。
口氣森森地問:“如實說,前因後果。”
峯哥兒撲通一聲跪在他腳邊,痛哭流涕道:“父親,都是他們合起來害我,您一定要救我,您救救我,我不要死,母親要叫我坐牢,王夫人也要害我……”
宋拓緩緩蹲下身,直視他的眼睛。
突然,他閃電般伸手鉗住峯哥兒脖子,倏然收緊。
峯哥兒只覺得呼吸一窒,胸腔沒了空氣,快乾癟了,他雙手雙腳徒勞地掙扎,可宋拓卻越收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