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大皇子車輦也是你能攔的?”王辰軒縱馬上前,擋在朱照宸馬車前。
他手裏拿了把長槍,未穿盔甲,一身常服卻已有了少年將軍的凌厲英姿。
宋拓如今臉皮厚,又刻意放低姿態,“殿下!昔年高祖皇帝聖訓煌煌:立身處世,首辨忠間;經緯天下,必察黑白。今日事雖小,臣卻還有幾句肺腑之言,事關殿下英明。”
他不知,一隊家丁帶着峯哥兒也從莊子出發,此時就在他身後拐角處。
因帶隊的護院見大皇子車輦在前頭停下,便及時停了疾馳,一隊馬兒緩緩前行,墜在後方等待。
朱照宸本不欲理宋拓,但他卻十分雞賊搬出了高祖皇帝,如此他便不好扔下他離開了。
他掀了車簾,黑眸直直盯着轎廂外的宋拓。
面色清冷肅穆,“你說。”
宋拓揚聲說:“犬子宋俊峯自小在塞外,未得精細教化,他規矩禮儀不通,缺乏教養,性情卻單純率真。他於半年前進京入侯府,交由微臣之妻管教,半年過去,微臣竟不知他比剛來京城時還要不堪,微臣儘管十分心痛,卻會叫他承擔該擔之責,此爲其一。”
“其二,昨日事確有蹊蹺,微臣已問了孽子,他絕無傷害殿下之心。只因在府裏常年受他母親苛待,心懷了恨意,這纔想出口惡氣,絕無害命的心思。
此事疑點極多,他從未外出打過獵,如何得知吸引野豬的法子?必是有人早早在背後佈局挑唆,推動他在今日犯錯。”
他想爲峯哥兒洗清嫌疑,卻知曉不能直接說。
否則便是犯罪不認,便是縱容逆子,便是對未來儲君不忠不義。
因而他先抑後揚,先痛痛快快認了罪,再提那些冤屈的話。
韋映璇明知他將希望都寄託在峯哥兒身上,卻如此狠心算計,那就別怪他對大皇子捅開她那些不堪的心思。
他的暗示已經足夠清楚,大皇子已八歲,該懂的都懂,就是不懂,他身邊那些人也會說給他懂。
今日他特意等待大皇子,就是劍指韋映璇。
雖還不到休妻的時機,他卻也不想讓韋映璇輕易好過了,今日後,韋映璇便會在大皇子心中留下刻薄陰狠毒辣的印象。
他要讓韋映璇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至於王夫人,他是半個字不提。
他知曉王夫人的地位不是他能動搖的。
王大將軍一日不倒,一日在外守護國土,皇帝便要倚仗他一日,任誰也撼動不了王家的地位。
“微臣的話說完了。”他道:“殿下說過讓此事告一段落,您既有決斷,微臣本不該舊事重提,可如鯁在喉,終是難安。臣不求您改變決斷,只盼您能見我方寸赤誠,知曉此事背後的玄機。”
朱照宸點點頭道:“原來如此,你是希望我重新嚴查此事,給你個交代。”
宋拓一驚,渾身出了一層冷汗。
“不不,”他忙否認道:“您說過此事告一段落,微臣絕無反對之意。”
“可方纔卻說宋俊峯是冤枉的,是受人陷害。我若不讓人嚴查,便成了我昏庸無能,誣陷忠良,既如此,我會讓父皇下令京兆尹嚴查。”他倏然合了轎簾,“啓程。”
“慢慢慢!”宋拓眼裏閃過極致的驚恐,連忙跪下磕頭,大叫:“請您收回成命,方纔是微臣多嘴多舌,求您看在侯府從龍之功的份上莫要詳查,給侯府一絲體面,峯哥兒他確實有罪,絕不無辜,他先害您入險境又手足相殘,死有餘辜,便是處死他,微臣也無二話。”
細查?如何查?此事一但官府經手,自然得傳出去,皇上定會怪罪下來,那時侯府便要倒大黴。
他本意是在大皇子跟前陰陽幾句,沒成想此子居然如此較真,竟像是故意捏住他的七寸,打壓他一般。
朱照宸又掀開了簾子,冷淡地看他,“你前後態度不一,前恭後狡,先認了錯,隨後卻耍花招,欲替你那孽子洗脫罪名。在我面前尚且如此詆譭你夫人,回侯府後想必也會遷怒侯夫人和遠哥兒。”
“臣不敢,您息怒,臣知錯了,下次再也不亂說了。”
“我會叫人盯着,若侯府傳出你刁難侯夫人與遠哥兒,唯你是問。”
“是,微臣知錯,絕不敢遷怒家人。”
他狼狽地起身牽走馬,讓開了路。
大皇子一行車隊疾馳而去,緊隨而後的是另一車隊。
宋拓正暗暗咬牙切齒,未注意到隨後的車隊中,有兩道目光憤恨地盯着他。
赫然是坐在車廂中的峯哥兒。
方纔他父親的話他全都聽見了。
他腦海中反覆迴盪着宋拓那一句,他的罪行死有餘辜,便是處死他,他絕無二話的說辭。
恨得緊緊咬着牙,眼裏全是怨毒。
大皇子明明同意了只把他逐出宋家就不計較的。
就算是可惡的韋映璇,也只想着送他去官府,都未想過要他的命。
他的好父親,爲了不得罪大皇子,竟然要把他的命都送出去。
這小插曲是在當天下午時,傳到韋映璇耳中。
是王府下人將峯哥兒押至侯府時談論起此事,被齊媽媽派去的人聽見了。
“王家幾個護院押送峯哥兒,恰好就跟在大皇子車隊後頭,他們在路上見大皇子的馬車被宋拓攔下。
峯哥兒正眼巴巴等侯爺救他,原以爲侯爺是爲了他求情,沒成想竟然聽見侯爺說出將他處死也是應該的話。
聽他們說,峯哥兒當場就將牙咬的咯吱響,恨極了!”
韋映璇聽了,覺得好笑之餘,又覺得可悲。
上輩子宋拓的日子過得蒸蒸日上,倒是維持了幾十年的“耿直”形象。
他在五城兵馬司緩步升遷,上峯和同僚對他的評價都很好,說他很正派,與人打交道很有些傲氣,雖不會逢人就講好聽話,卻也從不屑於在背後陰人算計誰。
時移世易,如今他竟是變得面目全非。
齊媽媽氣道:“侯爺行事越來越陰險狡詐了,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竟然偷偷藏在路邊,妄圖在大皇子那兒污衊您。”
“虧得大皇子是個有主見的孩子,未聽他半句讒言!”
“可萬一他要是成了呢?萬一大皇子耳根子軟,您豈不是在皇子、在陛下心目中都是個尖酸刻薄的惡婦人?”
皇帝就得這一子,十分愛護。
父子倆常常秉燭夜談,在本朝早已成爲佳話不是祕密。
在大皇子跟前污衊誰,便相當於在皇帝那兒打了聲招呼。
日後他宋拓要休妻時,就算韋二叔上奏彈劾,皇帝可能先將韋禛痛批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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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做事真陰毒,您有沒有覺得和某個人越來越像?”齊媽媽挑眉。
韋映璇點頭,“察覺了,他是越來越像宋老夫人,畢竟言傳身教那麼些年。”
她心裏有數,又說道:“他今日之舉,說明他不止一次想過休妻,在他心裏已拿我當成眼中釘,肉中刺,所以做事時纔會不自覺爲以後的休妻做鋪墊。”
“他不見得是要爲峯哥兒說情,想借機抹黑我的動機更大些。”
“小人行徑,難登大雅之堂!”
峯哥兒在王家別院惹禍的事很快傳遍了府裏,宋拓卻沒空回侯府,他馬不停蹄去尋族裏幾位族老商議把峯哥兒逐出宋家的事。
他對宋氏族長和幾位老說,是峯哥兒與遠哥兒隨王府幾個少年一起進山,其中一人赫然是大皇子。
峯哥兒老實,不知其身份,一不小心招來野豬驚嚇到了大皇子。
大皇子轉頭便要問罪,還親口發了話,要求他將峯哥兒從家中逐出,否則便要回宮告訴皇帝,追究侯府的責任。
他如此歪曲又精簡的形容此事,是不想族老們拉着他苦口婆心,指責他未能以身作則,未能管教好頑劣的峯哥兒是他的責任,他不想聽這些人絮叨。
族長和族老聽了他的解釋,神情凝重。
他們當時都未在現場,不知具體緣由,只能任由宋拓說什麼是什麼。
宋拓拿了白紙,要讓族長和族老簽字畫押,好帶去官府除了峯哥兒的黃牒。
宋氏族長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