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城市外來人口比本地人多,接近年關的時候,繁忙的城市反而清淨了不少。
公安局沒什麼人,燕辭老遠就看到了書音。
她穿着雪白的羽絨服,站在一根電杆下面跺腳。許是天氣太冷了,連玩手機的興致都沒有,雙手插在兜裏,來回繞着電杆轉,看上去有些傻乎乎的。燕辭把車停在她跟前了她都沒反應過來,直到頭頂傳來男人熟悉的聲音,“打車嗎?”
看到來人,書音眼睛眯成了月牙狀,“起步價多少?”
“長得漂亮不收錢。”燕辭拉開副座車門,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書音坐上去了才說:“公安局門口都敢做黑’車生意,小哥膽子挺大啊。”
“我們這塊兒不歸公安局管。”燕辭上了車,不知從哪兒變出一杯熱奶茶。
書音捧着奶茶,看着嘴裏呼出的熱氣,突然就覺得自己活過來了。人人都說燕辭孤清冷傲,是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高嶺之花,只有書音覺得,他身上帶着一股人間煙火氣,特別是當他將一杯熱乎的奶茶交到她手裏,還輕聲叮囑她“小心燙嘴”的時候。
書音沒喝,就是捧在手裏暖暖手。
“接下來去哪兒?”燕辭問。
書音是慣常做決定的那個,平時有什麼活動,她一般都直接安排了再通知燕辭,她覺得自己是個霸道不講理的小金主。
今天難得的想要詢問一下燕辭的意見,“你以前約會都是去什麼地方?”
“小樹林。”
“咳咳……”書音被奶茶嗆了一嘴。
燕辭扯了兩張紙巾遞給她,“慢點喝,沒人跟你搶。”
“那你倒是正經回答我的問題呀!”書音尾音軟軟糯糯的,也沒察覺到自己語氣裏藏着的撒嬌成分。
燕辭覺得這份甜度超標了,正色道:“是正經答案。”
書音不理他了,想着一般人約會是什麼流程。
車子開了一會兒,她說:“去步行街吧。”
吃飯,看電影,逛逛街,正常人約會不都這個流程麼?
書音是這麼想的,也這麼做了。看時間尚早,她拉着燕辭去了電影院。
臨近春節,上映的電影賀歲片居多。
書音問燕辭:“你想看什麼?”
“小金主說了算。”
正在排片的電影除了賀歲片以外,還有一些老電影,是上映了二十幾年又重映的那種。
書音不太喜歡賀歲片的熱鬧氣氛,又想起燕辭挺喜歡老電影的,於是提議,“隨便選一部老電影吧?”
燕辭沒反對。
書音指着其中那張又像拼圖又像馬賽克一樣的海報,“就那部怎麼樣?”
燕辭揉揉她的頭髮,示意她在這裏乖乖等着他去買票。
買完票回來,書音還在原地,只是手裏多了一桶爆米花和兩杯可樂。
“沒看到賣薯片的,將就着吃吧。”書音把爆米花塞進他懷裏,取走了他手中的電影票。
很多時候,燕辭覺得書音是把他當成了孩子而不是小情人。她不愛吃零食,家裏的零食卻從來沒少過。她能記住很多和他有關的小細節,卻唯獨記不住他曾經說過很多次–別怕。
進了電影院,燈光很暗。
那些掩藏在黑暗裏的恐懼突然開始瘋狂的生長,書音是怕黑的,最神奇的是,她自己進了電影院才想起這一點。
也許是最近活得渾渾噩噩,所以她忘了。也許是身邊有燕辭,所以她覺得自己能撐過去。
燕辭把爆米花換到左手,然後用右手和她十指緊扣。
她就是個“冷血動物”,一年四季手腳冰涼,燕辭溫暖的掌心傳遞給她的不只熱量,還有莫名其妙的勇氣,就是突然覺得……電影院沒那麼黑了。
片頭響起,上面寫着這這部電影初次上映的日期–1998年。
片名叫《楚門的世界》,影片講述了楚門是一檔熱門肥皂劇的主人公,他身邊的所有事情都是虛假的,他的親人和朋友全都是演員,但他本人對此一無所知。最終楚門不惜一切代價走出了這個虛擬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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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音聽過許多次,卻是第一次靜下心來看。
電影正式開始前,她小聲問燕辭:“你看過嗎?”
“看過。”
燕辭好像真的看過許多老電影,書音隨口問了一句:“什麼時候看的?”
“你走的那八年。”
燕辭的回答和電影裏的臺詞同時響起。
屏幕上,一個戴着貝雷帽和圓框眼鏡的外國人正在用英語念着臺詞:我們已經厭倦了演員的矯揉造作,也對爆破場面以及電腦特效出現了審美疲勞,從某些方面來說,雖然楚門生活在一個虛構的世界,但他本人卻一點都不虛假。沒有腳本,沒有提詞卡,雖然這未必是名師傑作,但是它如假包換,這是一部生活實錄……
電影引人入勝,把燕辭那句話淹沒在了劇情裏。
直到電影結束,書音才恍恍惚惚的回過神,“你剛剛說幾歲看的來着?八歲嗎?”
這問題問得沒有心,足以證明書音沒聽到燕辭的回答。過了剛剛那個氣氛,燕辭只是笑笑,沒有再強調那缺失的八年。
書音沒當一回事,還笑着問他:“那時候年紀這麼小,能看懂嗎?”
“能吧”,燕辭說,“不同的年紀有不同的感悟。”
“比如呢?”
“當年看的時候覺得它和所有荒誕派的喜劇電影大同小異,男主人公不惜一切代價走出了那個虛擬的世界,而事實上,我們所生活的世界和楚門也沒什麼不同,周圍一樣充斥着謊言和欺騙。男主人公最後突破了束縛他的那扇門,走向了他所謂的自由,但其實那扇門背後是未知的。導演留了懸念,沒有人知道那扇門後是真實的世界,還是製作人製作的另一個劇本,或者說,一個新的騙局。”
書音看的時候沒想那麼多,在看到男主人公不惜一切代價終於逃離了那個虛幻的世界,推開了那扇門的時候,她下意識的認為那扇門後就是真實的世界了,燕辭的說法讓她忍不住擡頭去看他:“那現在不這麼想了?”
初次觀影的燕辭想得已經比她更有深度了,不知再次觀影的他還能給出什麼新高度。
燕辭像談論着今天的天氣一樣,語調輕鬆地說:“不重要了。”
“什麼不重要了?”
“無論是虛擬世界還是現實世界都不重要,是不是製作人的新劇本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在虛擬世界中尋求真實的勇氣,跌倒了可以爬起來,被大海困住了就乘船離開。他能撕碎一個劇本,就能撕碎千萬個。讓他打破一切虛假的勇氣,不僅僅是對自由的渴望,更多的是對愛和美好的期待。他敢於直面過去,也有勇氣接納未來。這樣的人,無論在哪裏都能生活得很自在。”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慢慢氳開,最後一句說的是:“我希望我的小金主也是這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