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發作了,恐慌症。
小的時候,親眼目睹父母死亡,被迫和血親屍體相處了四天,直到被營救。
那後來,孟卓就隱約感覺到,自己和平常孩子,有什麼地方不同了。
醫生給他的診斷是偶發性恐慌綜合症,尋常情感缺失,但對某一特定事物極易偏執,隨之還有一大串學術名詞。
家裏人並不懂那麼多,他們只知道,他有精神病。
一旦發作起來,六親不認。
再後來,長大了,才知道原來他的精神疾病並不是因為親眼目睹父母死亡,而是先天性的,生而有之。
死亡只是佑因。
成長的過程中,孟卓找到了自己的特定事物,也是命定之人。
他的雅雅,只有死亡才能將他們分開。
……
進入這間客房之後,裏面黑乎乎的,沒有開大燈,只有一個牀頭裝飾用的小彩燈亮着,照明作用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這裏。”
楚雅君眨眨眼睛,適應了點昏暗的環境。
孟卓沒有回答,拉她進來後,也只是沉默着坐在沙發上。
這時她才注意到,茶几上的菸灰缸裏,菸頭幾乎塞滿,但鼻子並沒有聞到很濃的煙味。
絲縷涼風順着大開的窗戶吹進來,海邊夜裏,還是有點冷的,瑟縮一下後,楚雅君徑直去將窗戶關上。
或許是知道她會過來,才特意開的窗子透氣?
“孟卓,你今天真的很奇怪。”
她在他身邊坐下,打算要好好談一談。
“我難道在你眼裏,就是那種對婚姻一點誠信也沒有的女人嗎?”
也不知道為什麼,外人眼裏應該強勢的一方,實際上面對她時,總是表現得很沒有安全感。
哪怕平日裏幾乎都是他在掌握着主動權,但楚雅君還是能明確感知到這一點。
“我都已經嫁給你了,你還怕我出軌不成?”
說着,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她表現得很像是什麼壞女人嗎?
在她一個勁的追問下,孟卓終於開了口。
他聲音不知道因為什麼,有些沙啞,帶着不穩與潮溼的尾音。
“是我自己的問題,跟你無關。”
這一下子燃了楚雅君的炸點。
陡然提高音量:“怎麼就跟我無關了,我看你就是吃醋,害怕我跟着石緒宥走人對不對?”
一個假想情敵都能把他折磨成這樣,還在這嘴硬。
“所以你會跟他走嗎?”
聽他問得還挺認真,楚雅君無奈至極:“你個傻子,我電話裏不是說了嗎,打算辭職了,那傢伙看一眼我都討厭,怎麼會跟他走?”
“不是石緒宥。”
孟卓忽然側頭,眸光閃爍,黑漆漆的瞳孔彷彿淬了毒般,醞釀着嚇人的癲狂,不放過眼前女人臉上一絲一毫的感情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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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只要發現妻子有任何猶豫動搖,就會立馬拉着她一起沉淪在狂暴血腥的疾風驟雨裏。
“是紀淮民。”
怎麼也沒想到,多年後,還能從他嘴裏,聽到那個人的名字。
楚雅君確實愣了足足好幾秒鐘。
她腦子幾乎成一團漿糊。
偏生這狗男人還不安靜,面容森冷可怖,緊追着問:“你會跟他走嗎?”
這個問題對於他來說,很重要。
如果不能得到想要的答案,誰也不知道後續會發生什麼。
發病的時候,他是真怕自己控制不住,會對雅雅做出無法挽回的傷害,所以把自己鎖在這間房裏。
但是他的雅雅啊,總是這麼善解人意,主動送上來,然後關切問他,“你今天真的很奇怪。”
讓他總是忍不住,想要將雅雅吞吃入腹的欲望……
沉默濃郁到幾乎將周邊空氣停滯。
察覺到危險的蔓延,楚雅君別過視線,勉強用輕鬆口吻說:“你是不是真瘋了,紀淮民……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曆了,好好的提他做什麼。”
“我在問你話,你只需要回答我就好,”
孟卓此刻似乎鑽入了牛角尖,緊抓着這個讓人不安的問題不放。
楚雅君心生不適,她看到對方隱在光線暗處的那半張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但又好像表象之下,隱含着萬千洶涌濤浪。
“當然不會。”
不知道孟卓到底是發了什麼神經,但眼下如果不回答這個問題,僵局無法破解,於是楚雅君聲音堅定。
“我怎麼可能跟他走,我還有爸媽,有小小,還有你。”
她有相濡以沫的家人,有體貼入微的丈夫,要她拋棄一切,跟一個多年前的幻象走,怎麼可能。
得到這個答案,孟卓眼中陰鷙稍霽,脣角微彎,只是笑容看起來勉強,並不太滿意。
但他心知肚明,這已經是楚雅君能給的,最好的回答了。
“抱歉。”
他態度倏而一轉,薄脣勾出弧度,神情不甚分明,麻溜道歉,“寶寶,是我情緒出了問題,讓你擔心了。”
看他乖乖認錯,楚雅君心中甚慰。
“哼,你道歉的輕鬆,知不知道之前在浴室裏,你突然闖進來發瘋,狀態有多嚇人。”
這事可沒這麼容易過去。
於是孟卓在沙發上側過身來,正面對着她,親密討好道:“那你想怎麼懲罰我?”
“我不罰你,我要你說實話,你剛剛,為什麼突然提起紀淮民?”
石緒宥的突然出現,孟卓直接就被刺激成這樣了,單單一個石緒宥絕對不至於,根本原因就只能是紀淮民。
“我拿到了石緒宥的調查報告。”
不等楚雅君驚訝,他接着說:“他是紀淮民的表弟,兩人在英國的時候,共同生活在同一棟房子裏。”
“直到最近,石緒宥回國,或許不久紀淮民也會回來。”
“他回來了,你跟他之間的誤會就可以解開。”
孟卓的嗓音忽然又變得溼冷,幽遠的仿若從天邊飄忽到她耳邊,蠱惑着,“錯過六年,你難道就不想跟他再續前緣嗎?……”
惡魔的低喃,總是充滿迷惑人心的能力。
等到獵物完全信以為真,充滿希冀,再毫不猶豫,殘忍的將其所有希望全部吞噬湮滅。
但楚雅君並沒有上鉤。
她目光清醒,怪異望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是你的妻子,你是在鼓勵我出軌,還是在佑導我去給人當小三?!”
“你個混蛋東西!”
她氣不過用拳頭髮狠錘他。
紀淮民跟她同歲,百分百現在已經結婚有娃了,她箇中年少婦跟他去續什麼前緣,真當是牛郎織女呢?
只怕是聊齋志異。
被一通指責加“毆打”,孟卓原本陰鬱的表情,反而逐漸轉晴,眼角眉梢凝結的冰峯,也開始融化。
“你真的不想見他?”
他最後不確定問,固執要得到無比確切的答案。
楚雅君卻煩了,脫口而出:“我不想不想不想,有完沒完!”
初戀威力固然大,但那都是時光濾鏡加成,她今年三十了,不是懷春傻楞少女,真要是有個跟紀淮民重修舊好的機會擺在面前,她也絕不會答應的。
回不去的東西就只能回不去,一但回去了,立馬會發現,早就餿了。
比遺憾更可怕的是,回憶破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