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非晚露出一抹苦笑:“青霖是個有成算的,把她留在江南,我尚且不放心,青霜這耿直的性子,我自然是要放在身邊的,可是,若是真嫁了王忠,他家中還有寡母幼妹,青霜總不能跟着我一走了之,只單一個‘孝’字,就能把她困在西蜀,唉,山高路遠,總有鞭長莫及的時候……”
顧非晚嘆着氣,又開始揉起了眉心,
宋大夫從藥箱裏尋出一個小盒,在指腹上抹了一點藥膏,上前替顧非晚輕柔額頭兩側:
“東家考慮的周全,只是情這一字,向來沒道理可講,陷入其中的人,掙扎都是徒勞,就看老天什麼時候能放過,纔算超脫出來……”
顧非晚初時還認真聽着,可越聽越覺得宋大夫語氣蕭條,心中一動:
“宋大夫是遇上了……”
話沒說完,宋大夫突然停了手,退下兩步,又恢復了一慣的肅然,但語氣卻很是急促道:“沒有!”
剛說完,大概覺察自己說得太急,又找補了一句:“只是見青霜哭得悽慘有感而已!”
顧非晚一挑眉,還想再問,正好桌上的燭火爆了花,她側頭去看,話茬就斷了。
宋大夫緊接着說道:“白芍的傷勢好了許多,剛纔已經能自己下地,我看着再有兩日,就能走動自如了。”
她剛纔進來本就是回稟這事,卻多嘴生生說了一堆廢話,正在懊惱,見顧非晚擺手:
“不着急,如今外頭有袁老將軍,府中有阿狸,讓她再多歇幾日,別年紀輕輕就落下病根。”
“是!”宋大夫答了一個字,再不肯多說一句。
顧非晚心中煩悶,剛纔宋大夫的異樣,很快被她忘在了腦後。
此後數日,吳國與東蠻的戰事白熱化,
有了袁紹輝帶來的兵馬,西蜀一下戰力倍增,士氣高漲,節節獲勝,
但東蠻不甘心臨到手的勝果就這麼丟了,愈加負隅頑抗。
城內的兵患所每日都有無數的士兵被擡進來,也有無數蓋着白布的擔架擡出去,
戰場上刀劍無眼,不會因爲你是正義之師,守家衛國而繞着走,
但前線上每日都有勝報傳來,堅定了西蜀百姓心中必勝的信念!
顧非晚到底是女子,懷着孕從京城到江南,又在江南產下雙胞胎後趕往西蜀,
在西蜀沒幾日,就處理了唐陸兩家的禍患,緊接着東蠻來犯,她殫精竭慮,心神耗空,
袁紹輝一來,顧非晚心神徹底鬆散,卻是莫名生了病!
“你這丫頭,看着強健,卻怎麼一發病就厲害成這樣?”袁紹輝坐在牀頭,望着顧非晚蠟黃的雙頰,眼裏全是懊惱和心疼:
“早知道,我該先去打了勝仗再來認你,你興許就能好些!”
“還有,京城的水土就是養不好人,回頭等這裏戰事一了,你就跟我回鎮南府,正好你母親也要見你!”
袁紹輝嘮嘮叨叨一番話,顧非晚昏沉沉插不上話,但聽着親人在耳邊絮叨,心裏就有了安慰,身上的病痛也彷彿沒那麼難受了。
只聽到“母親”兩字,顧非晚才掙扎起來:“母親,母親她有來信嗎?”
袁紹輝沒照顧過顧非晚這般的女娃娃,當年自己的女兒調皮好動,上房揭瓦,上樹掏鳥窩,皮實得讓人十二萬分的安心,
顧非晚卻不同,就像他屋子裏被軍師強行擺上的白瓷瓶,好看,矜貴,但卻怕自己粗手粗腳碰一下就碎了!
袁紹輝在牀邊扎着大手團團轉:“來人,快,看看你你們姑娘想怎麼躺,讓她舒舒服服的,別讓她難受!”
朱嬤嬤連忙領着兩個小丫頭進來,把顧非晚小心扶起,墊了兩個軟枕,又絞了帕子擦了臉,
袁紹輝不住嘆氣:“怎麼就病成這樣?那女大夫到底行不行?若是不行,就該去請名醫來診治……”
“外祖父,這話可不能再說,宋大夫醫術精湛,但脾氣卻不好!”顧非晚靠着舒服了,勉強綻放出一抹笑顏,
袁紹輝重新擠過來,見顧非晚強撐的笑容,更加心疼:
“快別笑了,你不累,我看着都累,比我上陣殺敵都累!”
笨拙又小心的替顧非晚掖了掖被子,又說道:
“我看還是把寧維舟叫回來,都是他要精忠報國,攬下這一攤子事,卻害你奔波勞累,我是定要敲打他一番的,省得他老是欺負你……”
“外祖父,這事不怪他,男子建功立業纔是本分,我是他妻子,若不能襄助,也定要做到不拖後腿,這纔像袁家人嘛!”
顧非晚這話一說,袁紹輝聽了受用,雖心中依舊忿忿,但好歹不再戴着寧維舟的錯處責罵。
“外祖父,您還沒回答我,母親近日有信來嗎?”顧非晚問道。
袁紹輝撇了下頭,在桌邊找了張椅子坐下,替自己斟了茶,又嫌茶水寡淡,朝外嚷着讓換壺濃茶來。
等他的動靜停下來,顧非晚又問道:“外祖父,我母親怎麼了?”
袁紹輝本就是個直腸子,剛纔已經是他窮盡畢生之力的掩飾,見躲不過去,他只得深吸一口氣,無奈說道:
“你母親,精神有時不好,前日家中來信,說是聽了你的事情一激動,有些……有些糊塗了……”
顧非晚強忍着眼眶中的水花,她察言觀色比旁人機敏,從袁紹輝提起她母親時稍嫌牽強的笑臉,就知道母親的情形不會如袁紹輝說的那般簡單,
若只是不良於行,憑袁家的家力,和母親對家中的牽掛,當在身體好些後,就該早早與顧家有聯繫,
顧非晚相信,有祖父祖母這般通情達理的長輩,還有幼小的女兒在,母親定不會這麼多年都杳無音訊,
而且據顧非晚自己看到的賬本上,這麼多年,顧家從未停止找尋三房夫婦,從賬上的支出看來,每年都有人前往鎮南府打聽,只是礙於袁紹輝的暴躁脾氣,他們不敢明着打聽罷了。
“母親她……她是有時認不得人嗎?”顧非晚說得艱難,
在顧家所有人口中,她母親可是個明妹爽利的女子,做事幹脆利落,性情豁達豪爽,
到底是什麼原因,才能讓這樣一位通達的俠女,變得神智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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