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輝坐在桌邊,顧非晚只能看到他一個側影,燭火略微晃動,這影子就跟着飄動,讓顧非晚瞧得眼痠不已。
“你母親……你母親她不說,但我知道,她一直是極堅韌的,尋常事,總是逼不到她如此地步……”
袁紹輝的聲音也如同影子一樣飄忽,他擡手捂住臉,聲音又沉悶下來,如同蒙在水下的鼓,使不上力。
“……那……母親有說過我父親嗎?”
室內沉悶太久,顧非晚忍不住問道。
袁紹輝沉默良久,緩緩搖了搖腦袋,半晌才意識到顧非晚瞧不見他,才放下手,說了兩個字:
“不曾!”
顧非晚沒再問,剛纔那句問話,是第一眼見袁紹輝的時候,她就想問的,但袁紹輝總說母親這般那般的,就是沒提起過父親,
顧非晚是個通透的人,雖然心裏有了預料,但總還貪着一絲念想。
這話不問出口,興許只是袁紹輝年老激動,只記得自己的親生女兒,至於親女婿,他一時忘記了也有可能。
可如今這話問了出來,顧非晚心裏像被扎進了幾百根尖刺,生疼得她弓起背,緊摟着一雙胳膊都壓不住渾身往外冒的冷氣。
她兩世缺少父母疼愛,這一世老天將前世諸多遺憾都彌補給了她,
她的心就更大了起來,雖然祖父祖母說起三子夫妻總是哀愁滿肚,但顧非晚總覺得,她重生一世,老天既然如此厚待她,就不會吝嗇在她的父母緣分上,
所以,顧非晚不着急,時辰到了,一家人總會團聚!
可現在,她母親雖然被救,但傷了腿腳,神智恍惚,
就是清醒時,也不願說些關於夫婿顧鶴江的事,
如袁紹輝所說,她母親是個堅韌不拔的人,能讓她精神崩潰的事少之又少,
但若是她親眼目睹了心愛之人的慘狀,而又無力回救,卻是能算上一樁擊潰她心神的事!
顧非晚閉了閉眼睛,眼角滲出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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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她還沒享受到親生父親的懷抱,就要爲他哭上一場!
“乖丫頭,你別急,這些年我都有四處打聽,前幾年,有人說在東蠻邊境上見過與你父親長得相像之人……”袁紹輝聽得牀上小聲飲泣聲,心裏一疼,連忙去水盆邊絞了帕子遞給顧非晚,
顧非晚眼裏含淚,卻陡然綻放光芒:“外祖父不會是騙我的吧?”
袁紹輝攥了攥拳頭,放軟了聲音:“我怎麼能騙我家乖丫頭?我那時一接到消息,就派人去查,可惜等我的人到了,顧鶴江那小子的人影就不見了!”
“我的人不甘心,又四處打探,還請了當時的陸家幫忙,終於打聽出那是一支常年往返於西蜀和東蠻的商隊,裏面的人成分複雜,有吳國人,也有東蠻人,每次的落腳點也不同!”
“此後,我每年都派人過來找,但那支商隊就如同人間蒸發了,再也沒出現過……”
說到這裏,袁紹輝頗爲懊惱,他甩了甩衣袖,重新在牀邊坐下,安慰道:
“乖丫頭放心,外祖父不會放棄的,這次我親自前來,就是想再好好查查,若能查到些消息,說與你母親聽,她興許就會好了!”
顧非晚聽完,她知道袁紹輝不會對她撒謊,但事實怕也沒話中那麼樂觀,
首先那個與顧鶴江相似的人,到底是不是顧鶴江本人,這些年一直沒確認下來,再加上人已經消失,邊境魚龍混雜,找人是最難的。
憑着袁紹輝對女兒的疼愛,若是有一絲確定的信息,他定然立馬拿去寬慰女兒,而不是這些年眼睜睜看着女兒在痛苦中沉淪。
“孫女兒相信您!”顧非晚眼眶含淚,卻還是露出笑容,一臉依賴,
袁紹輝鬆了神情,拿過帕子替顧非晚擦了擦臉:“那就別哭了,你外祖父上陣殺敵是把好手,可哄女娃娃卻不行!乖丫頭就當孝順我,可別再掉眼淚了!”
顧非晚咧嘴一笑:“那可不成,好不容易纔知道了外祖父的軟肋,孫女兒可要好好拿捏纔是!”
袁紹輝被這無賴小貓樣的人逗得仰頭大笑:“好好好,外祖父就喜歡被你拿捏!”
又過了十數日,寧維舟託人帶信來,說是殲滅了東蠻主力軍,接下來就是清剿邊境附近的遊兵散勇,大軍不日就可開拔回朝!
顧非晚見了信,身上的病痛瞬間好了一大半!
“快,多去採買些新鮮蔬果,大將軍指不定什麼時候回來,讓他回家就能喫上口新鮮的!”
顧非晚再躺不住,硬是掀了被子下牀張羅,
朱嬤嬤攔不住,只能求救般看向宋大夫,
這些日子,宋大夫又恢復從前惜字如金的樣子,見朱嬤嬤看過來,才說道:
“東家的身體本沒什麼大毛病,願意動一動也是好事!”
聽宋大夫都這麼說了,顧非晚就更加起勁,朱嬤嬤也只得趕緊尋了厚實的衣裙,勸着顧非晚換上:
“姑娘,外頭的天氣涼得很,你身體還未大愈,若是被冷風一吹又病倒,大將軍回來可要擔心了!”
顧非晚聞言,倒是耐着性子任由朱嬤嬤將她包成了一個圓鼓鼓的包子,
得勝回城是大事,總要將領騎上高頭大馬,領着親兵親隨從城門口大張旗鼓的穿過才顯大軍威風,
爲了這事,袁紹輝領着人忙得團團轉,好幾日不及看一眼顧非晚,但也不見顧非晚找他問事,他稍一想,覺得是顧非晚忙於府中佈置,也是正常,遂不再細想。
他卻不知道,獲勝的書信遞到府中的那夜,寧維舟本人就回了半山腰的府邸!
單槍匹馬,一人一騎,漏夜而回!
顧非晚那時正靠在牀頭閉目養神,白日裏一折騰,到了晚間才覺得累得很,偏心緒激盪,怎麼都睡不好!
正要喊朱嬤嬤去尋宋大夫,熬上一碗安神湯,睡前被白家姐妹檢查過數遍的窗戶,卻猛的晃動了兩下!
顧非晚立時睜開眼睛,手悄無聲息的摸向了枕頭底下!
自從寧維舟離家去兵營,顧非晚的枕頭底下就放了一把削金如泥的匕首。
窗戶動了兩下再沒聲響,顧非晚來不及鬆口氣,房門卻“咯吱”一聲,被人從外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