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映璇笑意僵在嘴角,她沉銀。
“聽你如此一說,心頭竟覺沉重。”
她以前從未覺得此花攜着思念情,總覺得它是輕快的、活潑的,今日知曉了不同含義,反而對它肅然起敬。
一時又想起她和董昭當初通信多年,她不知曉筆友身份,董昭卻一直認得她。
如此不對等,董昭對她的情感便與她的不一樣。
她是單純將他當做談得來的筆友,董昭呢?是否會在給她寫信時多思多慮?
在她嫁給宋拓後,他是否久久低落,黯然傷神?
也許是她想多了。
當初他到底懷着何種情感看待她,她不得而知,只是聽聞貴妃說起他遲遲不婚時對她的怨怪和憎意,又讓她隱隱懷疑。
她及時打住,不再延伸此念頭。
董昭也未再接話,只在過了垂花門時道:“過陣子波斯菊開花後,我請人試做香包送與你二叔府上。”
還道:“莫抱太大希望,此花香味極怪,非馥郁芳香,恐會刺鼻,好在它全株入藥,對身體大有益處。”
“多謝,好友贈禮不在味香,而是一片心意。”韋映璇大方承了,又道謝。
她已重活兩世,心思通透,臉皮也略厚些,知曉適時接受贈予既是禮貌也是仁慈。
太客氣禮讓便代表疏離,是在兩人間豎起一道屏障,將彼此隔閡。
她卻不想如此對待董昭。
無關男女之情。
便只是爲了遠哥兒,她也想讓董昭感受到她的真誠與友好。
若他們關係友好,今後遠哥兒與他相處只會更融洽。
她到大門處便頓了腳步告辭,“董夫子留步。”
猶豫一番,還是說道:“此事仍須警醒,看吳王世子對宋拓前後態度,只覺此人十分精於算計,凡所謀皆詳察得失,錙銖必較,恐有不擇手段之舉。”
董昭聽出她的隱晦提醒,換了慎重語氣。
“放心,我既知悉,會做萬全準備,今日還是多謝你了。”
韋映璇淺笑,“莫客氣。”
轉身走向馬車,齊媽媽已撩開車簾等她。
董昭目送她乘車離開,面色漸漸冷淡下來。
朱詢除了揭穿他母親侍奉先帝外,無非拿他身世做文章。
自然不會說他是先帝骨肉,只會污衊他是貴妃與大內侍衛通間所生野種。
董昭想了想,竟覺得宋拓如此一鬧,倒像要成全他。
他很小便知貴妃並非他姑母,而是他生母。
當年她冒着九死一生之險在皇宮生下他,不到足月他便被祕密送出宮。
但那短短十多天,他幾乎丟了性命。
他無胎兒時記憶,但聽祖母說,他入王府時骨瘦如柴,渾身發青,呼吸微弱,已是出氣多進氣少。
是因他一出生便遇後宮極端戒嚴,他母親不許他啼哭,不許他發出任何聲,一有風吹草動,隨時被她母親捂了口鼻。
一次,檢查的衛隊無預兆突襲,砸門之際,他母親匆匆將他藏好,打開門叫公公們進來檢查。
那時她已經做好赴死準備。
那日他但凡哭啼一聲,他和她母親都活不到今日。
他出生後瘦小,餵養也艱難,所以極愛哭泣,往常貴妃要捂得他滿臉青紫,幾乎暈厥才止住他啼哭,那日卻很神奇,他奇異地在空甕裏保持了安靜,直到檢查之人離去。
祖母說他如此境遇不死已是命大,小小年紀便受盡極端苦楚,未到足月便徹底離開母親懷抱,自此離別,再見他母親已是一年後。
他已不認貴妃,貴妃抱他,他便大哭不已。
漸漸長大後,他自然也疑心過,他是貴妃所生毫無疑問,但他父親當真是今上嗎。
只是這想法剛掠過腦海,他便想起皇帝待他極溫柔,偶爾見面,他常能在皇帝眼裏看見藏不住的自責。
是父親對兒子深沉的內疚。
因而他從未問過他母親,便是疑惑也藏在心底。
再說他已然是身份不見光之人,探尋身世於他毫無意義,他的幼年於他來說是一場噩夢,何必糾纏過往。
他自小性子怪,對諸事較真,卻唯獨對親情十分淡然,對生父也看得極開。
是今上也好,是死去的先帝也好,於他而言無甚分別。
吳王世子若要以此攻訐他母親,他身世便再也捂不住,他也十分好奇,很想知曉到時今上會如何做。
他叫了阿忠來,“你叫小德子進宮一趟。”
阿忠耳目聰敏,方纔韋映璇在書房裏談及一切他都聽見了,他不需多問便去告知小德子進宮面聖事宜。
韋映璇回韋府後也與韋禛長談。
她把見董昭之事說了,全在韋禛預料中。
不過聽聞董昭身世,韋禛仍嘖嘖稱奇。
他和許容齡都來自21世紀,雖活兩世,卻並非在大曆國活兩世,自然不知貴妃竟有如此坎坷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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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宋拓與朱詢是要拂陛下逆鱗,董昭態度說明一切。”他道:“他不急不躁,並不擔心身世敗露,顯然是知曉朱詢與宋拓如何挑事都不會傷及他,無非是看皇帝如何處置,是叫他身份大白還是另尋藉口。”
“董昭若是先帝子,便是皇帝兄弟,看皇帝對他絲毫未戒備,反而十分關愛,如長輩一般時時惦記他婚事,顯然是心裏早已接受他。”
“他若是今上子,更無需擔憂。”
韋映璇點頭,是這個理。
她這一日風塵僕僕出門,生怕董昭和貴妃大禍臨頭,見了董昭後心態已經平復。
再聽二叔分析,反而生出一種迫不及待看好戲的戲謔心情。
“明日我去探探聖上口風,回來與你說。”
次日二叔上朝去,到了下朝往日回府時間卻還未歸,韋映璇左等右等未等回二叔,卻等到急匆匆上門的桃紅。
“大奶奶,呸呸,韋夫人,您下午可得空?”她語氣很不一般,雙眼又不停瞥一旁的許媽媽,好像有什麼話想說又不方便。
神神祕祕的。
韋映璇叫許媽媽先退下,才問:“有空,何事?”
桃紅迫不及待道:“沒事就好,您喫過午飯就去陳府上!一定啊!”
陳府?
桃紅看出她的疑惑,咬咬牙道:“總之是了不得之事,您去陳府後見一人就知曉了,老夫人不叫奴婢透露半個字,反正夫人說了,您下午若得空,一定要去,去了便知曉了。”
“好。”韋映璇當即應下,“喫過午飯我便去陳府。”
“老夫人還等着奴婢,奴婢這就去給老夫人傳話,說您下午準時去。”
桃紅匆匆走了。
齊媽媽送了桃紅出府,回來後表情很意味深長,“這個時間叫您去陳府,又說要見一人,恐怕不是一般人。”
韋映璇知曉她說的是誰,攥緊了手指道:“若是宋老夫人醒了,恰醒在此時,事情便精彩了。”
她喫過午飯便迫不及待去陳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