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府大門上除了當值的婆子小廝外,竟站着兩名穿了輕甲的護院。
手持長棍,時而在門亭處走來走去,目光森嚴。
氣氛很不一般。
婆子小跑上前,“韋夫人,快快請進,夫人正等您。”
韋映璇提步進院,踏進內院垂花門時,隱隱聽見東上房裏有奇怪聲音,像是哼唱,又像是低聲喧譁,十分嘈雜。
“夫人,韋夫人來了!”
婆子稟報後,孟氏聲音響起,“快請進。”
韋映璇這才推門。
她帶着滿心疑惑踏進屋,頃刻皺起鼻子。
空氣瀰漫着香燭紙灰的氣息。
廳中一片昏暗,窗戶竟被厚厚的簾子遮蓋,數道人影在廳裏穿梭。
這些人身着奇異服飾,戴着面具,圍着地上擔架跳舞。
擔架上躺着一老嫗,頭髮花白,眼窩深陷,渾身呈現病態瘦弱。
赫然是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身側左右各放一盆,左邊是扔紙錢符紙的火盆,另一盆則裝了鮮紅的血。
道士手裏握着法器,時而沾取盆中鮮血在空中揮灑,時而拋出各種符紙扔在火盆中。
滿屋烏煙瘴氣!
“映璇。”她袖子被人一拉,人將她拽至屏風後。
是陳氏。
孟氏也在,朝她點頭招呼:“映璇來了,你進來時瞧見宋老夫人了?”
“見了,桃紅說要見一人我便猜到了,本以爲她醒了,竟是一直未醒麼?”
陳氏扶額,“本來是醒了的,我兄長以爲她大好了,便悄然將她接出。
昨日來時還好好的,對我兄嫂千恩萬謝,還在屋裏罵了半晌那逆子,誰知一夜過去,說昏便忽然昏過去了,再也未醒。”
孟氏夫婦爲叫宋老夫人開口,前後佈局良多。
外地僱名醫,花出去錢如流水,怎能眼睜睜看她衰亡。
“名醫把脈看過,又餵了藥,卻直搖頭,說老夫人壽元已是極致,昨日是迴光返照!”
孟氏夫婦再無它法,便死馬當活馬醫,請了道士做法,想要吊住老夫人的命。
陳氏道:“我怕婆母真不成了,趕緊叫桃紅請你過來,你也幫着想想法子。”
韋映璇閉了閉眼,“莫急,我想想。”
轉身去廳裏,蹲下身摸了摸宋老夫人口鼻。
氣息極微弱,皮膚溼冷,瞧着是快不成了。
她起身往外走,在廊下和齊媽媽交代幾句話,齊媽媽匆匆離去。
是讓齊媽媽速速回去詢問二叔,請一位會鍼灸的醫師來。
“放心。”她寬慰滿面焦愁的陳氏與孟氏,“我二叔定能尋來名醫聖手。”
她如此肯定,是因上輩子她癱瘓在牀,當時中毒已深,積重難返。
忽一日,二叔遣來一人,說是能叫她少些痛苦,他身上有奇術,能爲她緩解疼痛。
奇人名叫薛舉。
隨着毒性發作,她全身骨骼每每在傍晚開始疼痛,入夜加深疼痛加重,子時左右至頂峯,是常人難以忍受鑽心刺骨之劇痛。
她想盡法子也無力緩解,只能咬牙硬挺一晚上,到次日天亮渾身總是溼透虛脫。
白日裏疼痛雖稍有緩解,但因前一夜忍痛睡不好覺,白日裏總無精打采,昏昏沉沉一整日。
董媽媽有時拿來幾本書叫她挑着看看,她也看不進。
病痛折磨的她眼裏無光,疼痛一夜,次日精神總是格外渙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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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薛舉來後,每日傍晚前過來爲她施針,她馬上不痛了,能維持四個時辰。
到後半夜起疼痛再次襲來,她只需稍稍忍一個時辰便天亮了。
她常常想,上輩子若非二叔尋來薛舉,她定然活不過二十年,早在每日痛楚中失了活下去的勇氣,說不準哪一日投湖去了。
“但願。”孟氏很心痛這半年來的努力,“若不能吊着她的命,這幾個月便白忙活了,成日給她喂好藥,斥巨資請大夫,銀子如流水一般出,哪曾想剛盼來她醒,卻只維持不到一日時間?”
韋映璇側目望着老夫人枯槁的臉出神,忽然問陳氏:“昨日她醒來後當真頭腦清醒麼,她都與您說些什麼?”
陳氏將點點滴滴與她細說。
“你莫看她瘦成這副枯骨相,好像換個人似的,實則她醒後精神極了,口齒清晰,講話很有條理,記得以前所有事,知曉艾媽媽最後關頭算計了她,她什麼都明白,分明還是從前在宋府掌家時的精明樣。”
“我與她說話,望進她眼睛時都有些懼怕她,好像她仍舊在宋府當家,又回到我成日被她訓斥唯唯諾諾那些日子,可見她身體多麼正常,完全像是病好了似的!”
“她將那逆子是如何大逆不道將她軟禁之事詳述的清清楚楚,流了許多眼淚,說到最後還要鬧着進宮見太后,是我嫂子攔了她。”
孟氏接話說:“早知就不攔了,我哪裏想到她會再次昏過去?是看她她滿身髒污,渾身都發餿了,想着既然要進宮去,總要好生拾掇,沒得衝撞了太后,待好生沐浴打理後,次日精神抖擻進宮去也不遲啊。”
“不成想今早丫環一去她屋裏,竟摸着快沒氣了!”
陳氏寬慰她:“嫂子,你莫自責,此事怪不得你,是我婆母大限要到了,上蒼要收回她一條命,半點不由咱們。”
韋映璇推測:“許是她昨日訴說時哭泣,大悲大喜之下又舊疾復發了,以前宋府府醫診治時說過,她的病根只要在一日,便不能動情緒。”
她們這邊圍繞老夫人敘着話,焦灼等待韋禛消息。
齊媽媽回韋府卻未見韋禛,早過了午時,平日下朝再晚都已回來了,今日定是有事耽擱在皇帝書房裏。
她叫了小廝去宮門外等候,又左等右等片刻,索性去見許容齡。
偏偏這日許容齡下莊子查賬去,一早出發,這時也未回來。
齊媽媽乾脆出了韋府。
“再耽擱下去也不知宋老夫人能否撐得住,萬一嚥氣,莫說陳夫人,於夫人來說也是極大損失。”
“宋老夫人已是命懸一線,那些跳大神的道士哪裏靠譜,不成,還是得另想辦法,特殊時刻便要特殊行事,我作爲夫人最倚仗的下人,行事不可古板,要將解決麻煩放在第一位。”
齊媽媽火速去東郊宅子裏。
阿忠知曉她是韋映璇貼身媽媽,直接帶她進內院。
“你有事可直說,可是碰上難處了?”
齊媽媽守口如瓶,執意要見董昭,“此事須得十全保密,老奴要親口與董夫子說,您見諒。”
“行,你隨我來。”阿忠很通情達理,帶着齊媽媽往書房方向去,“主子晌午有授課,剛從書院回來用過午飯,此刻正在書房看書。”
話音剛落,書房軒窗被人從裏推開,露出董昭英俊面容。
齊媽媽腳步一頓,連忙見禮。
董昭疑惑看齊媽媽:“何事?進來講。”
齊媽媽忙跨進書房,三言兩語將事說了。
還道:“老奴出門時,宋老夫人躺在擔架上已無多少氣息了!”
董昭眸色凝重,他想起一人,起身道:“阿忠,你速去請薛舉。”
又改了口:“不必叫他過來見我,直接帶去陳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