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音的五臟六腑彷彿都被震碎了,周圍只剩下輪胎和地面摩擦的聲音。這聲音好熟悉,像循環的噩夢?,一幀一幀重新浮現在眼前。迎面而來的大貨車,彈出來的安全氣囊,懸浮在空氣中的玻璃碎片,反射着路燈的光,這一切都像慢鏡頭回放,無休無盡……
耳邊是母親遙遠又清晰的聲音–
“音音,醒醒……”
“別哭,媽媽沒事,別哭……”
“等來年山茶花開了,媽媽再帶你去聽音樂會。”
“媽媽不行了,答應媽媽,音音,別恨爸爸,他和媽媽一樣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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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的聲音穿越了十幾年的光陰,再傳到耳朵裏時,泛着沉重的空響。像是一艘泛在大海里的扁舟,怎麼望也望不到盡頭。
鮮血淋漓的母親就在一臂之遙,她卻怎麼碰也觸碰不到。當她拼了命睜開眼睛時,入眼的依舊是一片黑暗。
呼嘯的風聲從破碎的窗戶灌入,像是要從皮膚吹進骨頭裏。她記得,那夜天氣很好,沒有下雨,也沒有颳風……
“別怕。”
耳邊那個熟悉的聲音把她從噩夢中拉回來,她終於知道為何眼前是一片黑暗了,因為她被人護在了懷裏。
“燕辭?”顧不上渾身劇痛,書音從他的懷抱中緩緩擡起頭來。她看到了面色蒼白的燕辭,?鮮血正從頭頂滲出來,沿着額頭一路向下,滴在她的眼瞼上。
溫熱的血灼傷了她的眼睛,她分不清從眼眶涌出的是鮮血還是眼淚。只看到一根鋼製的防護欄管子刺破了擋風玻璃和安全氣囊,直直的扎進了燕辭的左胸處。
“燕辭……燕辭……”書音頭腦裏有一瞬間的清明,她推開擠壓在車廂裏的安全氣囊,到處摸自己的手機。
好不容易找到,才發現那手機屏幕已經碎了。指紋解鎖的功能不行,她便用顫抖着雙手輸密碼。就連觸屏壞了都毫無察覺,只是機械式的一遍又一遍的戳着屏幕,直到鋼化膜的碎片扎進指尖……
燕辭粗重的吸了一口氣,擡起胳膊壓住她的手。車子向外側翻着,副駕駛的那一側是懸空的,這個細微的動作無疑加劇了防護欄的刺入,燕辭眉心攏起,實在說不出話。
“別動……”書音模糊的聲音穿透安全氣囊,顫抖着傳到了燕辭的耳朵裏。她的大腦像過載的機器,一陣亂七八糟的電流聲中,唯一清晰的就是燕辭粗重的呼吸,那呼吸在提醒她,他還活着……
她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從耳邊滲出來,感覺到車子周圍圍滿了羣衆,卻感覺不到燕辭距離自己有多遠。
她甚至不敢眨眼睛,生怕這樣細小的動作也會引起車內晃動,導致燕辭比現在更痛。
一道手機鈴聲喚回了她的思緒,她看到了卡在扶手中間正在發亮的手機。她不知道自己最終有沒有按下接聽鍵,只記得恍惚間好像聽到了救護車的聲音。在聲音逐漸清晰的前一秒,停頓在空中的手臂忽然失去力道,緩緩垂落在一旁。
她好像摸到了燕辭的手,溫熱又寬厚。
她嚴絲合縫的抓住,與之十指緊扣……像是聽到了臨終的號角,最後沉沉的闔上了雙眸。
意識穿越回多年前的那一天,尖銳的剎車聲、刺耳的喇叭聲、混亂的腳步聲,全都糅雜在一起,在她耳邊亂竄。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終於安靜下來。
她被送上救護車,推進了搶救室。
“喂?小姑娘,能聽到我說話嗎?”
“病人已經失去意識,趕緊送腦CT!”
“沒有家屬怎麼辦?沒人繳費啊……”
“有家屬,南環路那邊車禍送過來的,來的路上搶救無效了……”
“有證件嗎?”
“沒有。”
“聯繫到病人其他家屬了沒有?”
“聯繫到了!聯繫到了!在趕來的路上了!!”
“那怎麼辦啊鄭教授?是先等家屬過來交費還是……”
“先欠着!送腦CT。”鄭教授擲地有聲,隨後就涌過來兩個護士,把牀推到了檢查室。
??時間的流逝在這個空間裏並不清晰,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書音再次聽到吵吵嚷嚷的聲音。
“什麼情況?”鄭教授的聲音再度響起。
“車禍,腦出血,片子您看一下。”
“不能再等了,必須先做開顱手術。”鄭教授說。
“鄭教授,開顱手術不是小手術,沒有家屬簽字,出了事誰負責?”
房間裏有一瞬安靜得很是詭異,書音發現自己就像一縷漂浮的靈魂,站在這個狹小的急診室裏。面前是一張白色的單人病牀,她滿臉是血的躺在上面,周圍圍着兩個醫生三名護士。
周圍還有其他病人正在哀嚎,有眼睛出血的,又斷胳膊斷腿的,還有一個喝多了非要表演胸口碎大石,最後把碎玻璃瓶子扎進了胸口的。
唯有這一隅,安靜得像被人按下了暫停鍵。
一位資歷尚老的急診科醫生正在和鄭教授說話,並表示不同意鄭教授的觀點,這裏是醫院,每個醫生護士都應該按照章程辦事,就算是救人心切,也不能沒有家屬簽署的手術同意書就直接把人送上手術檯。
在醫患關係本來就很緊張的年代,不管這個手術成不成功,最後的責任鄭教授以及醫院都未必能負擔得起。
這邊還在僵持,門口那邊突然傳來一陣不小的動靜,只見陳雪頤穿着一身白色西服,踩着七釐米的高跟鞋緩緩走來,她身後跟着兩個保鏢,穿着統一的黑色制服。
陳雪頤戴着墨鏡,高貴得像是一只誤入了泥潭的天鵝,不像來救命的,倒像前來走秀的。
她往急診室裏走了五六米,才想起自己要扮演的角色是一個疼愛繼女的後媽。於是摘掉墨鏡,四處張望,焦急的喊着,“阿音?阿音?”
她隨手抓住了一個護士,“南環路車禍送來的患者是在這兒嗎?”
鄭教授聽到聲音,拉開簾子,旁邊的護士問了一句,“您是南環路車禍患者家屬?”
“對對對,我是她媽媽!”陳雪頤着急忙慌的跑過去,跑了沒兩步就一個趔趄摔倒在地,速度快得保安都來不及攙扶。
她假裝摔倒,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罷。像旁觀者的一樣,以一縷遊魂的形式站在一旁的書音,只覺得這的演技拙劣的可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