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應筠剛上車,關上車門坐好,那抹窈窕的倩影便打着傘從大門踏出來了。
像是條件反射般,應筠下意識把腰彎了下去。
車窗還沒有完全合上,遠處傳來的嗓音還略帶幾許哭過後的沙啞,但更多的,是上位者的高傲。
“她走了?她怎麼走的?不是讓你在這看着她麼,你來找我做什麼?”
先前攔住她的男人低頭致歉:“抱歉夫人。”
蘇令儀跺腳看了一圈四周,扶着額,苦惱地問門口的侍應:“你們有看到那姑娘往哪個方向去了嗎?”
在這裏當職的都是經過仔細培訓的,應筠上的是誰的車,自是不用言說。
即便是看到了,也沒有誰會有不識相的,去嚼葉嘉淮舌根的膽子。
“抱歉夫人,沒有。”
身旁的男人勸她:“夫人,我們先回去吧,先生也打了好幾個電話來催了。”
蘇令儀握着手機,嘆了口氣,也只好無力地點點頭。
下臺階時,也是巧。
蘇令儀眸光一轉,就看見了不遠處正準備發動的車輛,出於直覺,她狐疑地問了一嘴:“那輛車是誰的?”
有人回她說:“葉先生的。”
只此一句,就打消了蘇令儀心底的懷疑。
葉先生,京裏有幾位葉先生?
蘇令儀曾聽何既明談起過葉嘉淮,雖是後輩,但能力卻不容小覷。
聽說一調職到華盛就整治了好幾位背景顯赫的世家子弟,一點叔叔伯伯的面子也不給,手段可謂是鐵血。
葉嘉淮,最是不近人情,又怎麼會無緣無故地去幫一個小姑娘。
車窗合上,那道刺激了應筠一晚上的嗓音也就此被隔絕在外。
葉嘉淮淡聲吩咐:“開車。”
應筠還沒回過神,整個人的脊背都像是僵住了,指尖扣着皮質坐墊,因爲太過用力,而失去了本有的血色,微微泛白。
應筠也曾問過自己,明明她什麼都沒做錯,可爲什麼每次避之不及的人都是她。
她纔是受害者,不是嗎?
直到今天,這場爭吵,掀開她們之間那層原本誰都避而不談的遮羞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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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尖銳的話語也一同剖開了應筠自己的心,她才恍然知曉了答案。
每一次與蘇令儀的見面,都是對過往進行的一次記憶回溯。
蘇令儀一次次地出現在她面前,一次次地提醒她,應筠是個被母親拋棄的孩子。
葉嘉淮垂眸掃過她蒼白的側臉,擰起眉,“做賊呢。”
清泠泠的一聲,將她拉回現實。
應筠面露窘色,尷尬地直起腰,攏了攏垂下的髮絲,“不好意思啊,葉董。”
她在餘光裏瞧過去打探的一眼,見他沒有不悅,也沒有要追問她方纔異常行爲的意思,才鬆了口氣。
裴霽川從副駕轉過頭來,問:“先生,咱們是去……”
“去北語大。”
應筠聞言,小聲道了句謝。
車子剛下山,應筠記起手機上打的車還未取消,忙掏手機出來看。
還好,還沒人接單。
她剛按下取消按鈕,一條消息就彈了出來。
應筠壓根沒有要點開的打算,只是本能的掃過一眼,「阿筠,是已經打到車了嗎?沒有打到車的話你給媽媽發個定位,不要逞強。以前的事情是媽媽做的……」
下一秒,手機振動起來,來電顯示是誰,毋庸贅述。
應筠掛斷電話,拉黑,靜音,把手機扔回了包裏,動作一氣呵成,可心裏卻並不痛快。
下了山,車子就從寂靜的山野駛入繁華的大道。
夜色被鍍上了一層橙黃的濾鏡,可於異鄉人來說,這座城市的疏離,冷漠並不會因爲暖色調的燈火就有所改變。
這樣的孤寂會延續下去,一直到她回到學校,宿舍。
她又要一個人去面對漆黑的夜晚,漫長的,無邊無際的黑夜。
應筠兩手交握着,在不知不覺中,指甲深深陷入手背上的肌膚,尖銳的刺痛感也無法抑制住她對孤寂的恐懼。
一瞬,恐懼戰勝理智。
應筠轉過頭,手攥得更緊,目光卻格外篤定的,看向葉嘉淮。
她說:“葉董,我不想回學校。”
“嗯?”葉嘉淮被她一本正經的樣子逗得愣了一下。
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重複說:“我不想回去。”
他臉上的神情不明,好笑地發問,“那你想去哪兒?”
應筠垂下眼眸,卻掩不住周身彌散出的空茫落寞,“不知道,我不想自己一個人待着。”
她本以爲自己早就練就了一身笑對孤獨的本事,可今夜,她那身錚錚鐵甲被擊碎了,那顆柔軟的心,在夜色裏無處遁逃。
就這一個晚上,應筠告訴自己,就允許你脆弱這麼一個晚上。
所以啊,人是真的不能懈怠的,尤其是神經繃緊久了的人,會出事的。
絃斷了,她聰明機警的腦袋瓜也就隨之一同宕機了。
後來想起今夜這一瞬,應筠還是會覺得瘋狂。
她就那麼自然地擡起頭,說出口的話連腦子都沒過,“葉董,您去哪兒啊?”
葉嘉淮睇她一眼,似笑非笑,“你管我去哪兒。”
應筠咬了咬脣,思維模式走進了死衚衕裏,又問:“我……能跟着您嗎?”
空氣驟然陷入靜默。
那張脣瓣的顏色豔麗得過分,微微有些腫,是她方纔糾結難言時留下的印記。
應筠是真的沒多想,只是單純的不想一個人待着。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開始後悔了。
她有些受不住葉嘉淮看向她的目光,沉靜的,晦暗的,如一汪深潭,望不見底,像是在醞釀,醞釀一場巨大的浪濤,在準備朝她席捲而來。
一旦陷進去,她就沒有回頭路了。
葉嘉淮少有的失態了,在一個小姑娘面前。
葉嘉淮放緩呼吸,不得不懷疑眼前的小姑娘是不是有意在考驗他的定力。
這一句話,可以引申出多少的歧義。
也許是因爲應筠那張臉太過不諳世事,葉嘉淮甚至沒捨得說一些不正經的話來逗她。
連葉嘉淮自己都要嘆一句,難不成真是上年紀了,心也隨和了。
對她,他真是生出了前所未有過的耐心。
葉嘉淮靜默地看向她,語氣稱得上是一位循循善佑的老師,“應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